这次走访跟前几家差不多,无非是弄清了卫娜来的频率、待多长时间,接触了哪些人,盘问后发现这些七零八碎的信息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临走时,陈南泽无意间看了一眼前台边上的彩印拉页,伸手抽了一张出来展开。
纸页上是健身中心的各种广告宣传,以及各类教练的介绍,角落里一张小照片上的头像很眼熟。
“严浩臣?”时萝研究过案子的相关资料,一眼认出来,“他就职的好像不是这家健身房。”
前台小妹忙着偷看陈南泽,直到时萝问第二遍,才反应过来,解释:“严教练是外聘的,每周只过来周六半天,上拳击课程。”
时萝眼中一亮,追问:“卫娜有参加这个拳击课程吗?”
前台小妹翻了一下电脑记录:“没有。”
时萝疑惑地嘀咕:“奇怪……”
陈南泽开口提醒她:“熊萌。”
时萝立刻又问:“对,熊萌。麻烦查一下她有没有参加?”
“稍等……有的,熊小姐基本每周六都来。”
旁边另一个接待小妹补充了句:“有时跟卫小姐一起来。再上一周六她们就是一起来的,因为那天刚好是三八节,店里搞女士优惠活动,我记得。”
陈南泽与时萝对视一眼,出了店门走到外面过道上。
“熊萌和卫娜应该认识严浩臣,可为什么几次提审严浩臣,他都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这事?按理说,知道认识的人发生了命案,总归是要问一句的。”陈南泽率先说,“还有,熊萌那边也派人多次询问过,让她把卫娜遇害前几周的行程和接触的人整理出来,但里面丝毫没有提到严浩臣。”
时萝习惯性地弯曲食指,抵着下巴:“我们原以为严浩臣只是跟骆虹一案相关,现在看来,他跟卫娜之间也并非毫无关系。熊萌又从中起了什么作用?”
陈巽在旁边建议:“打电话给夏印天,让他顺道查一下熊萌和严浩臣的关系。”
陈南泽掏出手机,刚好一个电话进来,“夏二天”在屏幕上跃动。
“有进展了!”一接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花了大半天时间?卫娜在户籍档案上动了手脚,连累了个片警,现在那个倒霉鬼在接受审查。”
“说清楚点。”陈南泽边接听,边往无人的楼梯下行。
原来卫娜的本名叫王米兰,年龄也不是对外宣称的22岁,而是26岁,出生地是川省蓉市下辖的一个小村镇。她是去年才迁来本地的,不知为什么,找关系花钱买通了负责户籍管理的一个片警,单方面将户籍档案进行了修改。但追溯到原户籍地,还是能查出端倪。夏印天认为那个操川省口音的报警者,肯定跟她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刚打电话给她原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让他们调查‘王米兰’的具体情况,现在正等回话。
“你们这边查到什么?”夏印天问。
陈南泽答:“严浩臣认识熊萌和卫娜,但出于某种原因绝口不提,其中肯定有鬼。你顺道查一查他们之间的关系,卫娜在本市的情况之前我们已经筛过了,主要查严浩臣和熊萌。”
“好,等会儿啊。”夏印天挂了电话。
陈南泽和时萝从空荡荡的楼梯下去,后面跟着一个薛定谔的陈巽。
他们走出大堂,回到停在路边的车里,在等待夏印天回话的空档,随便买了街边快餐店里的盒饭填肚子。
大约20分钟后,夏印天那边还没动静,倒是在局里负责调阅监控录像的张一岭打来了电话。
“什么事,说。”陈巽凑近陈南泽的手机,一边忙着往嘴里扒拉饭粒。
“陈队——哦哦,博士,还有时法医也在吧……”
“别打招呼了,都在呢,有话直接说。”陈巽对手下这名娃娃脸小警察一贯的没头没脑很无语:明明在网络上文能舌战公知、武能编程解码,怎么一到现实里就变成个愣头青了呢。
“什么事。”陈南泽平静地问。
张一岭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是这样的,夏队不是吩咐我查星家泊小区的监控录像吗,我看了一上午,果然发现有疑点。”
张一岭发现,有几次卫娜出现在录像里,不久后画面里就会出现戴帽子的男人,有时戴鸭舌帽,有时戴钓鱼帽。他还查了一下外面道路的交通监控,也看到了帽子男的身影。监控没拍到脸,为了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他还编了个小程序来对身体轮廓与各部位比例进行对照辨识,发现果然是同一个。他怀疑,这家伙在跟踪卫娜。
“这个发现很重要,干得不错啊张一岭。”陈巽表扬他,“现在你的任务是,利用你擅长的电脑技术,尽一切可能查出这个男人的相关信息,长相、穿着、身体特征、乘坐的交通工具……任何细节都别放过。”
“继续查,找出这个男人的身份。”陈南泽吩咐。
张一岭响亮地、信心满满地叫了声:“保证完成任务!”
陈南泽正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间,将饭盒收拾进餐袋,这声春雷炸得他肩膀一抖,手机落地。陈巽凑太近,受荼毒的那半边耳朵一阵瓮鸣。
“哎妈我手下这都什么玩意儿呀,一个比一个二!”陈巽揉着耳朵,忍无可忍地吐槽,转头看陈南泽依旧一脸自成世界的冷淡,不禁有点心虚,连忙进行补救性整改:“可没包括你啊,你是局长亲聘的宝贝顾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陈南泽对此类废话充耳不闻,专心地开一瓶绿茶,完了递给时萝。
时萝接过来朝他道了声谢,微笑很动人。
没人理会的陈巽只好干笑。
这时,夏印天的第二通电话终于打过来:“查到了。严浩臣跟熊萌果然关系匪浅,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谈了三年恋爱,如今分手已经一年多了,但还偶有联系。”
“藕断丝连的前女友,有意思。”时萝意有所指,发动车子朝市局行驶,“回去提审严浩臣吧,这一次,非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榨出来不可。”
陈南泽提醒:“叫人把熊萌也带过来,两边分开审,看还能不能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跑一趟吧,回局里碰头。”夏印天在电话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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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审讯室内,严浩臣急赤白脸地辩解,“我跟熊萌那点事儿吧,早就已经过去了,跟案子有啥关系,我干啥提它呀!”
“你认识卫娜吗?平时有没有说过话、接触过?说实话,你知道作伪证的后果!”夏印天拉长个脸,严峻地问。他长得英朗正气,笑出一颗虎牙的样子很是阳光,朝自己人犯起蠢来不遑二哈。可一旦翻脸,声色俱厉,浓郁的剑眉便飞扬起一道锋刃,足以震慑宵小。
严浩臣嗫嚅了一下,最后承认:“认识,聊过几次,不太熟。不提她的事,也是为了不惹麻烦,毕竟人死了,怕你们怀疑到我头上。”
“12号晚上7点以后,你说你喝醉了酒正独自在家睡觉,对吧?”
“对。”
“你在说谎!我们查过熊萌的手机,有一条时间为2分11秒的通话记录,就是12号晚上8点她打给你的。你的手机里没有这条通话记录,是因为被你删除了。我们还查出,7点到8点之间,你也不在睡觉,而是在玩网络游戏,直到熊萌打了这个电话给你,你才匆匆下线。我就觉得奇怪了——”
夏印天嘲弄地一笑,微微俯身向前,以不容躲避的姿态逼视对方双眼:“只见过没有不在场证据而伪装有,没见过明明有却不肯说出来的,你到底在掩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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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掩饰什么?”另一间审讯室中,卞维和沉声问对面的熊萌。
熊萌剪着利落的短发,鬓角挑染了一缕时尚的色彩,外表有些中性化,说起话来也十分干脆利索:“我能掩饰什么!卫娜活着的时候,我就算拿钱办事也没少了姐妹情义,如今她不在了,我不但要顾及她身后名声,还要为自己考虑未来的出路,我容易么我?既然现在瞒不下去,我也就实话实说,卫娜原本叫王米兰,今年已经26了,她费大力气改掉名字、年龄、籍贯,就是为了彻底摆脱从前在家乡的一段经历,重新开始想要的人生。”
“什么经历?”
“她曾经有个丈夫,但没打结婚证,就是乡下办了酒宴默认的那种。两人磕磕绊绊在一起两年,因为性格不合分开了。卫娜说对他没感情了,加上又一心想来京发展事业,就带着所有积蓄背井离乡,吃了很多苦,才熬到今天这一步。没想到对方看到电视节目后认出了她,不死心地从家乡寻来,一直纠缠她想复合。被断然拒绝后,对方屡次拿她的已婚经历与改名换姓的事来威胁,说要让她身败名裂。卫娜被烦得不行,又不敢报警,就来找我诉苦,求我想个解决办法。”
“你帮她想个什么解决办法?”
“面对这种无赖,我一个年轻女孩子能怎样,只能找个地头蛇收拾恐吓他,最好能把他吓回老家去,实在不行就拿些钱打发,软硬兼施吧。”
“所以你就找到了严浩臣。”
“对,严浩臣很能打,看起来又像混道上的,我就想拜托他吓唬吓唬卫娜前夫,没其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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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审讯室。
严浩臣无奈地交代:“熊萌的意思,是叫我狠狠揍那个欺负她的外地佬几顿,最好弄出点不轻不重的伤,让他真以为自己小命随时会报销,逼他滚出本市。
“我原本也不想打人,但熊萌拿以前的感情说事,一直求我。而且她还说在百瑞安公司里有人脉,能帮我疏通关系,多拿拆迁赔偿费。我耳根一软,就稀里糊涂同意了。
“之前两次我以吓唬为主,没怎么动手,所以效果不太好,他还是赖着不走,所以熊萌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叫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事摆平。
“12号那天晚上是我们约好动手的时间,但我打游戏打忘了,所以她8点打电话给我,催我出门。哦对了,之前她还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有5000块钱,算是给那外地佬的医药费。
“‘想死,还是要钱,让他自己选一个’——这是熊萌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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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审讯室。
“我给了严浩臣一张银行卡,里面有20万,是卫娜给她前夫的分手费。我知道那家伙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叮嘱他说,能用钱摆平的,就别下狠手,万一弄出人命来谁也担不起。
“约好12号那天晚上去找对方,我怕他打游戏忘了时间,打了个电话提醒他,大概8点左右吧,那时我正和未婚夫在售楼部挑房子。”熊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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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审讯室。
严浩臣说:“然后我出门去了外地佬住的出租屋,没想到他不在。之前我留意过他的行踪,按理说9点后应该在家的啊。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人还是没回来,于是我想今晚就算了,明晚再来。
“然而第二天我就听说卫娜死了,房地产公司的那老娘儿们也死了。再后来你们就把我抓了,我也是怕节外生枝,所以干脆就说喝醉酒睡了一宿。警察同志,我真没杀人!我是冤枉的。”
他软下态度请求道:“现在我都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回去,我还得守着老房子别被人铲了!”
夏印天依旧板着个脸,问:“你说12号晚上去找那个外地佬,他不在出租屋,你确定?”
“确定。”
“你几点离开的?”
“9点40分左右,我实在等不耐烦,就走了。”
“熊萌给你的银行卡在哪里?”
“在我家,出了命案后我心里乱的,也忘了还给她。”
“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没了,我保证。我能出去了吗?”
“你觉得呢?”夏印天反问一句,起身离开审讯室。
陈南泽和时萝站在单向透视镜外,观摩了两边审讯的全程。
陈巽则站在角落里,双手抱臂、后背靠墙,笔直的长腿微微前伸,是一种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尽揽全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