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队回来了啊，食堂送来了腊八粥，我放在你桌上一碗，你记得喝。”
“好嘞，刚才押回来的男人在哪个审讯室？”
“第二。”
小警员一边喝着粥一边向许避寒比了个二的手势，许避寒拿了本子，喝了一大口桌子上的粥就进了审讯室。审讯室内男人依然沉默，看见许避寒进来也只是抬了抬头，没有半点的神色变化，就像一座山一样沉寂而又压抑。
“姓名。”
“文阳。”
“哪个阳？”
“阳光的阳，文章的文。”
“年龄，工作。”
“42，没有工作。”
“你不是松城人？”
许避寒看着电脑上调出来的户籍资料问道，男人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那你来松城干什么？”
“找我闺女，她十年前被拐走了，我前阵子看新闻上说这边破了一个跨省拐卖案，所以就来看看。”
“找到了吗？”
男人再次沉默，接着摇了摇头，这是许避寒第一次在他眼底看见不一样的情绪。她也有一个女儿，今年应该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再小些时候也差点被拐走，好在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酿成悲剧，但也是那一次意外，让许避寒清楚得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做一个母亲，于是便和丈夫离了婚，自那之后也再没有去见过女儿。
“你和韩力是什么关系？”
“我怀疑他参与了拐卖案，跟踪过他，我大衣口袋里有一个本子，上面记了我这几天跟踪他的事情。”
男人说完，警员就将那个已经装进证物袋里的随身笔记本递给了许避寒，她隔着塑料薄膜翻看了下，上面果然记满了韩力最近几天的行踪，看得出男人所言非虚。
“你为什么怀疑他？”
“我去打拐办确认找回来的孩子里有没有我闺女时，看到了一些监控照片，上面有一个男人和韩力很像，但我不确定，就去问了他，他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我就跟着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你和王慧萍是什么关系？”
“谁？”
“王慧萍，韩力的妻子。”
文阳的反应有些奇怪，仿佛对这个女人全然陌生一般，这让许避寒有些生疑，一个陌生的人又怎么会把尸体安置得那么整齐呢？
“见过几次，不熟。”
文阳再次低下头，双手紧握，许避寒的目光太过凌厉，让他不敢与之对视。许避寒没有再追问他和王慧萍的关系，她察觉到文阳有些紧张，这是他被捕后第一次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你是怎么杀了韩力的？”
文阳暗暗吐了一口气，方才的紧张开始消失了，许避寒盯着他微微张开的双手，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沉默地听着文阳叙述杀人的过程，按照他的口供，他是再次去询问女儿的事情而和韩力发生了争执，韩力妻子本想上前拉开两人却被韩力随手抄起的菜刀砍伤，然后对方又发疯一样朝着自己砍来，混乱中他抢过刀，就砍伤了韩力。
而技侦在现场勘察后也证实确实有争执打斗的痕迹，案件似乎看起来就是一桩简单的过失伤人致死，可是许避寒却隐隐觉得奇怪，在问到杀人过程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文阳松了口气，而且王慧萍身上有两处伤，他也没有提到，最重要的是，他的叙述太冷静了，一个普通人在刚刚杀完一个人后居然能这么冷静，这实在很罕见。
“所以是韩力砍伤了王慧萍是吗？”许避寒再次问到王慧萍，文阳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对，她上来拉架，他男人就把她伤了。”
“伤到哪了？只有一处吗？”
“后背吧……太乱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你读诗吗？”
“啊？什么诗？”
“没什么，口供给他看下，没问题就签字。”许避寒跟一旁的记录员吩咐了下就离开了，文阳刚才的反应不像假的，他看起来真的不知道哪本诗集的事情。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队里的人大多都回去了，年底非紧急事件大家一般都是到点就走，许避寒看着桌上半冷的粥和技侦送过来的证物，从里面拿出了那本诗集，一边喝粥一边看了起来，看了没多久就有些昏昏入睡了。
“看什么呢？脑袋都快掉粥碗里了。”
“你怎么还在？你不是要回家过节吗？”
“别提了，女儿又跟媳妇吵起来了，烦得慌，索性回来加班。给，报告。”老李说完就把刚写完的解剖报告扔到了许避寒桌上，许避寒连忙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特殊的？”
“没有，跟初步查验相差不大，就是失血过多致死，人你们不是都抓到了吗？整理下可以结案了，可别跨年啊，不然老金又得说你，你看你一个女人也不……”
“好了好了喝粥喝粥，食堂送来的。”
许避寒及时堵住了老李的嘴，以防对方又开始念叨自己离婚那点事，她低头继续翻看着解剖报告，就如老李所说，死亡时间和原因都与现场勘验基本一致，韩力因为伤到了颈部动脉一刀毙命，除此之外背部还有一处不深的刀伤，看起来应该是搏斗中受的，这与文阳的口供倒是一致。唯一有出入的便是王慧萍的伤，不是文阳口中的一处而是腹部与后背各一处。
“他为什么会说王慧萍只有一处伤呢？”
“情况太混乱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他其他的口供不是对得上吗？凶器也找到了，痕检在上面采集到的指纹也确实是他的，口供和物证一应俱全，你也别想得那么复杂，有些案子它就是那么简单。”
老李一边喝粥一边跟许避寒嘀咕，许避寒和她女儿年龄相仿，出于投射情感，他总是忍不住要念叨两句，至于对方听不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喝完了粥他就端着他的保温茶杯躲进了办公室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许避寒又翻了翻那本诗集也就下班了。
松城的夜晚严寒漫长，入了夜街上就鲜有人了，节日里更是如此。许避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她的单身公寓，离婚的时候放弃了丈夫要给自己的房子，执意留给了女儿，自己则几乎是净身出户。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离婚的原因，在旁人看来她的丈夫无可挑剔，女儿也活泼可爱，反倒是她看起来阴沉而又冷漠。许避寒知道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也懒得去解释。离婚后在警局附近租了间单身公寓，老小区的六层顶楼，虽然没有电梯，但是身为刑警的她对这点运动量倒也不在乎。
回到家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摸着黑地瘫在了沙发上，忙了一晚上喝了几口半热的粥，胃不禁有些不舒服，只好又起来拆了个泡面。泡面的味道没多久就飘散在小屋子里，水蒸气弥漫在她眼前，让她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见过的那具整齐的尸体。她们不算熟悉，只是买过她一些手工品，女人有一双巧手，下至小玩具上至大人穿的棉服，都能在她这双大手中生出，只可惜在当下的便捷社会，她这双巧手也就只能做一些小装饰品来贩卖，以此来维持家用。
许避寒第一次在她的摊位上买东西，还是鲜有的几次和女儿一起逛街，孩子看上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红色小鸡玩偶，缠着要买，许避寒没办法便给孩子买了，只是身上没有零钱，只好给了对方一张一百元的。那时恰逢刚开市不久，女人身上也没有准备太多零钱，她便让对方看下摊位自己慌忙去找商店换零钱，许避寒看着着急离开的女人觉得好笑，就这么把营生的摊位交给了陌生人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所以在女人回来的时候她也提醒了对方两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女人只是笑了笑，额头上挂着几缕细汗，笑得淳朴又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朴实”就成为了许避寒对她的第一印象。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许避寒目睹了女人丈夫对她实施暴力，但是当许避寒提出要带她去派出所立案时，女人又胆怯地退后了，“懦弱”就成为了许避寒对她的最深印象。也正是因为这样，许避寒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淳朴懦弱的女人，在已经受伤的基础上，依然上前阻止一场她根本无力阻止的争斗，这件案子有些地方让她觉得很别扭，尤其是那本和整个现场都格格不入的诗集。
手机铃声打断了许避寒凌乱的思考，看了眼是吴明的电话便连忙接了起来，“怎么了？”
“许队有没有打扰你？”
“有什么事直说。”
“哦，是这样的，我刚从痕检那边回来，有点奇怪的地方想跟您……想请教您一下。”
“还请教，你们这些好学生真是麻烦，说吧，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许避寒把电话开了免提，继续吃着面，吴明单字一个明，名字普通长相普通，普通大学毕业考了两年才考上了警队，平日里少言寡语，只有碰到案子会多说两句，热闹惯了的年轻警员觉得他不好相处，许避寒倒是觉得挺好，至少不用接那些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了，所以平日里有需要出去办事的地方她也常会带着吴明，原因倒是简单，图个安静。
“痕检刚出了报告，我看了下，屋内的指纹只有被害者和文阳三人，但是却有大量的擦拭痕迹，这文阳既然已经打算自首了，他为什么要擦呢？”
“他可能一开始没想自首？后来觉得无路可逃就自首了。”许避寒放下筷子，陷入了沉思。
“嗯……也不是没可能。”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但是却始终没有挂断电话，许避寒暗暗叹了口气，耐心地问道，“说说你的想法？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瞎想，您说，这屋里会不会有第四个人呢？那个把王慧萍尸体摆好的人。”
一句话落，许避寒再没说话，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有证据证明第四个人的存在，只是凭推测而拦截证供俱全的案子结案，实在太难了。她挂了吴明的电话起身收拾了碗筷，窗外的雪依然在下，漫天的白雪仿佛要吞了这无尽的黑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