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为这个小城增添了几分寒意，许避寒一大清早刚出门就看到在自家楼下等着自己的吴明，脚边扔了满地的烟头。
“许队，早。”
“早。”许避寒看了他一眼，没多言语，沉默地拿过年轻人手里的车钥匙，上了警车。吴明向来话不多，见她走了也就连忙跟上，两个人一路无言，车子平缓地行驶在马路上，压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终停在了王慧萍的家门口，也就是案发现场。
“许队……”
“我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想来看看而已。”许避寒连头都没回，只是简单回了一句，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和鞋套递给吴明，两人才一同进了王慧萍的家。不过绕了一圈也和昨晚并没有太大区别，也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回吧，通知家属来认尸了吗？”
“韩力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也没有直系亲属，王慧萍家里还有个姐姐和弟弟，不过都在外地，通知过了，她姐说是中午能赶到。”
“行，先回去吧，你昨天的想法可以跟队长提一下，也算是一个思路，但是别抱太大期望，毕竟这案子证据链太完整。”许避寒脱了脚下的鞋套扔在了一旁，小声念叨“太完整了……”回到局里后，吴明犹豫了好久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队长，结果也并没有太出人意料，队长虽然表示了对新警员有责任心的肯定，但是也正如许避寒所说，这桩案子证供俱全，没有新的证据硬要拖着不结案也实在说不过去。看到吴明垂头丧气地从队长办公室走出来，许避寒递给了他一杯豆浆。
“习惯就好，有些事情尽力了就够了。”年轻人点了点头接过豆浆也没再说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在各种冗杂的年底总结报告中流过，直到中午王慧萍姐姐的赶来，许避寒才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
“我……我接到电话……说是让我来接惠萍……”女人就如同所有大部分小镇里的中年妇女一般，裹着厚厚的棉袄，皮肤粗糙，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满是忐忑不安。
“您好，我是刑侦队副队长许避寒，您填过资料了吗？”
“刚刚有个小同志让我填过了。”
女人看了眼身后的警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许避寒接过警员递来的程序单，签了个字就带着王慧茹去了停尸间。
随着法医助理将王慧萍的遗体从停尸柜中缓缓拉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刺破了冰冷的房间。许避寒扶住将要瘫倒的王慧茹，艰难地将人扶到了接待室，她倒了一杯热水给神色呆滞的女人，对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所适从，手中的水因为双手不住颤抖而微微波动，许避寒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她的容貌和妹妹多少是有些相似的。
“我妹……是被她男人打死的不？”女人突然提出的问题让许避寒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
“抱歉，案件还在调查中，等结束后我们会做相关的通报，现在还不能告诉您案件详情。”
“我知道，其实我嫁出去后也没见过她了，离得太远，家里老人又都没了，来往也就少了，就是她结婚那年给我打了个电话，然后我给她寄了点钱，就当是随个份子了。”
“那你也没见过她老公？”
“没有，听她说过，说是对她挺好的，不过……”女人喝了口水，想到了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那是得有四五年了吧，有一天突然给我打电话，对着电话就是个哭，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就等她哭完，好不容易哭完了告诉我，说是孩子没了，淹死了。然后就听着电话那头有男人在骂他，噼里啪啦的，然后电话就挂了。”
“韩力打她？”
“可能吧。”
“那你就不管她？”
“谁家男人没打过媳妇儿，再说我离那么远，我怎么知道……他会这么狠的心啊！”
“不是你的问题，那你们弟弟呢？会过来吗？”
“不知道，我爸死后我妈改了嫁带着当时还没成年的他去了新家，没多久我就嫁到了外省，就没跟他们联系过了。警察同志，你们这能火化不？我也不能把妹子带走吧，这大过年的我婆家也不会让我带……”
“案子还没结，你暂时也不能带她走，结了案之后可以委托当地殡葬中心进行火化。对了，我有个问题，你妹妹喜欢诗吗？”
“诗？啥诗？她小时候学习倒是挺好的，但是98年我爹娘的厂子出了事，厂里把他们都开了，补偿金也一直拖着，家里供不起仨孩子上学，就让惠萍暂时休学了，说是等补偿金拿回来再上学。可是没想到后来我爸去要补偿金的时候出了意外受了伤，钱没要回来，人也废了，惠萍也就再没回学校，跟着我妈做手工，去市场卖，后来我也退学了，也帮忙照顾家里，一家人忙着活哪还有时间看啥诗啊。”
王慧茹想到了过去，眼底越发得红，寥寥数字道尽了妹妹王慧萍这一生的无奈。可是，这样的事情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并不罕见。
那一年许避寒也上了初中，她依稀记得那年附近的工厂总是会聚集很多人，总有人拉着横幅，爬到高高的楼顶大声嚷着还钱，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记得那年的冬天漫长又寒冷，警鸣声和争吵声几乎贯彻了整个寒冬，现在想起依然会觉得记忆里飘着一股彻骨的寒气。
许避寒送王慧茹去了附近的宾馆，自己则去了县城最大的书店，他将那本诗集的照片拿给老板看，但是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小县城的书店本就不好盈利，所以大多以教辅为主，最多也就是有些漫画小说，名著散文都少有人买，更别提像诗集这种几乎没有市场的阳春白雪。
许避寒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从书店出来后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那么王慧萍这本诗集是哪里来的呢？她查过快递记录，王慧萍家里没有电脑，她也没有网购的习惯，甚至都未必会操作，总不能凭空冒出来一本书？心里的疑团随着深入了解变得越来越大，大到她自己也很难说服自己，这真的是一桩简单的案件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她再次来到王慧萍的家里，站在屋内，她看着墙上破碎的镜子，或许是两个男人推搡时打碎的，她靠近空荡的镜框，又一次查看起周围的碎片，可依旧没有什么收获，就在她抬头的刹那，在镜框与残存镜片的夹缝之中，她发现了一个不该存在这个屋子的东西，头发，那是一根褐色的头发，而王慧萍则是一头黑色的长发。
许避寒拿出一张纸巾捡出了那根头发，关于这个屋子里曾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才正要刚刚开始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