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的货物,陆庭宴卸了整整一天。
等他回到宿舍时,早就精疲力尽,T恤上留有汗水的痕迹,黑发也被打湿,随意凌乱着。
正想去洗把脸,这时,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身子僵在原地。
陆远图听见声响,转头对上了儿子戒备的眼神,脸色也僵了僵。
他身上罕见地没有酒气,不过被酒精逐渐掏空了精力的面容依旧颓废得可怕,走起路身子摇摇晃晃的过来。
父子两人相对无言。
陆远图盯着这个儿子,视线在他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眼睛挣扎着动了几下,半晌后长长叹了口气,眼底露出几分愧疚心疼的神色。
不过陆庭宴早就收起了所有期待。
他抿唇没说话,等着看陆远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等来的,只有一双长满了茧子的枯瘦的手。
还有紧攥在手心里,已经被汗浸湿的五十块钱。
“你来干什么?”陆庭宴冷眼撇开他,对陆远图的示好只有深深的戒备,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往陆远图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的身子晃动了一下,挤出一丝苦笑,“我这个当爸的,还不能来看看自己儿子?”
陆远图罕见地展露出了一点温情,沉默着又把手中的钱往前递了递,看陆庭宴不接,索性上前一步,直接把钱塞进了陆庭宴的衣兜里。
他搓着双手,找不回和儿子相处的状态,一举一动都显得可笑可怜。
陆庭宴冷漠的神色丝毫没有软化,不过他还是打开了宿舍房门。
门敞开着,没有关上。
陆远图在门口探头探脑打量了一会,见陆庭宴没有赶人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迈了进来。
“别动我的东西。”陆庭宴冷冷出声。
陆远图被吓了一跳,连忙小声应着,拘谨地观察了下情况,没有坐下,“你这里环境还行,把咱家强点,在这里不错。”
当然比家强。
陆庭宴额角青筋跳动,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因为家里只有成堆的酒瓶,还有永远也洗不掉的霉味。
他没招呼陆远图,自顾自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用湿毛巾擦了擦胸膛,活动着酸痛的四肢关节。
陆远图看见了他肩上被木箱压出来的青紫,唉了一声,一脸关心道:“你在这里干活,他们难为你吗?”
陆庭宴不出声。
不过陆远图总算找到了可以唠叨的地方。
“让你干体力活,你就偷点懒,反正他家欠咱们家钱,我不打官司告他们就不错了,你别实心眼,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小小年纪把身子熬坏了怎么办?以后花钱养都养不回来!”
然而还是没有回应。
屋内一片沉寂。
陆远图这时才觉得有些尴尬,挠挠头,又强撑着站了一会,“那,我走了。”
这时,陆庭宴的头才转向他。
看着少年脸上与妻子相似的地方,陆远图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三天之后,就是你妈妈的忌日,你要是还记挂着她,就回家里去,一块祭拜下。”
还真稀奇啊,陆庭宴讽刺的挑挑眉,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论起那个女人了。
陆远图一提到死去的妻子,除了喝酒就是自怨自艾,情绪上来了会拿随手够到的一切东西打他,连菜刀都没放过。
久而久之,那个人就成了家里的禁忌。
“还有。”陆远图的声音再次响起,迫切地加快了语速,“给我一簇你的头发。”
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暗光,紧接着为自己解释道:“你妈最疼你了,我去找大师供奉供奉,等你妈忌日的时候烧给她。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多少还能有点念想。”
他爸什么时候还变迷信了?
陆庭宴皱起眉,但听见他对妻子真心实意的怀念,心底的某个地方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反正就一缕头发而已。
他随手抄起桌上的小刀,看也不看就从耳后割了一簇, 包在纸里扔过去。
刀尖还在手里闪着寒光。
拿到纸包,陆远图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睛闪烁着狂热,目光死死黏在上面。
随后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将纸包揣在了衣服靠近胸口处的衣兜里,跟护宝贝似的捂住,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陆庭宴眯起眼,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从衣兜里掏出那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打开来。轻飘飘的一张纸,拿在手里却比今天搬过的所有货物都要重。
沉默了几秒,陆庭宴叹了口气,将它压在了床板下。
“大师!大师!”
陆远图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食品厂的大门,满脸都是通红的喜意。
他捧着手里的宝贝,咽了口唾沫。
而一路小跑,陆远图被酒精掏空的身体给出了最真实的反馈——他满额头的冷汗,站不直身子,只好倚在墙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那个人的头发,您拿着给算算。”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
大夏天,这人却穿着一身长袖,连脸都用布包裹起来,浑身上下除了黑色竟是找不出第二种颜色,给人的感觉奇怪阴森。
但陆远图对此浑然不觉,正用惊喜狂热的眼神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人从他的手里将纸包接了过去,捻起几根头发用打火机烧了,看着转眼就消失的白烟,闭上眼睛,嘴上念念有词。
几分钟过后,他猛地睁开眼皮,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指甲抓在玻璃上发出的尖锐声响,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陆远图瞪着眼急忙问道:“大师,怎么样,这个人能用吗?”
那人点头,将剩下的头发仔仔细细包好,“不光能用,还是最好的祭品。”
说到祭品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放出诡异的光,笑得越发阴森。
“头发的主人阳气旺盛,且与往生者血脉相连,是做祭品,沟通阴阳两界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听到这里,陆远图总算放下心来。
他毕恭毕敬看着眼前这位大师,激动的不行,恨不得当场三跪九叩,“不瞒您说,这是我儿子的头发,连着您都能算得到,这真是神了!”
陆远图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三天后,他就回家里祭拜,那时候,咱们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