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是我和我家妮子不对，我已经教训她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当姑的这一回，成不成？”
表姑的动作中透着几分笨拙，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提着裤子，头盯着地面，用破釜沉舟的语气说。
“实在不行，表姑就给你跪下，你就当表姑上次被迷了心眼，千万别计较。”
沈棠沉默不下去了。
其实当看到沈鸿志心软的神情时，她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做出妥协。
乡里乡亲始终是父亲心中柔和的一部分。她如果继续按照之前的事情不放，只能让沈鸿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没事。”顿了顿，沈棠艰难叫出那个称呼，“表姑，你坐下。”
她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见到表姑一副真改了的模样，也愿意给一个弥补的机会。沈棠把这人摁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让沈鸿志和她叙话。
但过了没多久，大闺女也拎着两个弟弟妹妹敲响了门。
这一大家子又到了沈家。
不过这回他们都刻意收敛着行径，乖巧地坐在一边，连口水都不敢多喝。那两个小孩脸上的惧怕更甚，沈棠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俩还不约而同瑟缩了一下。
沈棠：……
她心中无奈，看着这一圈人头就头皮发麻。
但礼数不能不周全。
见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沈棠也退了一步，主动提出留他们吃饭。
饭菜是去酒店订的，摆盘都十分精致，味道也好。
看见满桌子的鱼虾肉，那两个小孩的眼都直了，拼命咽着口水。没等长辈先动筷，两人就一人抢了个鸡腿，吃相十分“残暴”。
沈棠快呆住了。
她自小没缺吃少穿过，没见过这种抢食的盛况。
表姑一家人像是生怕自己比别人少吃一口，不停往嘴里扒饭，往往是嘴上的东西还没咽下，眼睛还盯着盘子里的菜肴不放。
不光小孩，大人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
表姑把骨头嚼得嘎嘎作响，然后一口吐在地上，又咕嘟咕嘟喝汤。
沈棠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愣是没了食欲。
沈鸿志看出她的不对，叹了口气，“从穷日子过来的人，吃饭都这个样，你多担待着点。”
沈棠说不清楚心里的别扭。
她也在心里怪自己是否太浅薄了点，便沉默着点头，只喝了一碗汤，别的半点都没动。
一桌子菜几乎全进了表姑一家人的胃里。
表姑用卫生纸擦了擦嘴，看沈棠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就知道今天是等不到她主动提出留宿的事了。
……小气鬼，生怕俺们占到便宜是不是？
她小幅度翻了个白眼，知道不能因为芝麻而丢了西瓜。所以等到三个孩子吃饱喝足，表姑就主动说要走。
临行前，她眼眶还红了一圈，站在门口依依不舍。
自打她提到之前的事，沈鸿志的情绪也伤感起来。他站在门口又和表姑说了一会儿话，才把人送走。
小区门口，陆庭宴和他们擦肩而过。
表姑一家人没注意到他，沉浸在吃饱喝足的快乐。
陆庭宴反而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眼神沉沉的。
手里的手机还亮着，屏幕正中央赫然是一张表姑和章治军说话的照片。
他们两个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陆庭宴皱了皱眉头，心里闪出两个字——麻烦！
这群人都像是苍蝇似的，缠着他们一家人不放，但眼下也到了该算个清楚的时候。
他手里拿着证据，但并不想直接戳穿，而是想卖个破绽，看看章治军到底想做什么，表姑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陆庭宴眼底忽然闪过了一抹嗜血的残忍。
他尖锐的脾气被沈棠软化了不少，可当自己在意的东西被心怀歹念的人盯着，依旧会产生难以克制的冲动。
要不直接把人解决了算了？
把人用麻袋一罩，带到无人的地方，直接打死岂不更加简单？
但陆庭宴耳边又传来了沈棠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世界没有非黑即白，他在灰色地带游走的次数多，也难免有维持不住底线的时候。而当心念发生动摇时，沈棠就是拉住他的那根绳子。
就像风筝，无论在天上怎么飘，只要有一根绳子系着，就还能平稳落回到地上。
他不能这么做。
陆庭宴吐出了口气，也吐出了心口的躁郁。
他沉默着转回身，带着一夜的寒凉，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收敛到眼底。
表姑这一来，还真就不走了。
她自己拿钱在外面租了间小房子，说要带着孩子在城里住段时间。
沈鸿志问为什么，表姑就露出一脸为难的神情。
“当时赔镯子的那个钱，是我男人给我的，他脾气不好，嫌弃我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回去肯定要打死我的。”
“那你就永远不回去了？”
“那不是！”表姑回答，“我在外面打零工赚钱，啥时候把那镯子的钱补上了，啥时候我再回去。”
沈鸿志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倒是也想过直接把钱还给表姑，但这回人家什么都不要，还一本正经说道。
“你以为俺们穷亲戚没骨气？这钱俺能自己赚，用不着你同情！”
沈鸿志气得血压都快上来了。
表姑确实不要钱，但她三天两头就带着一大家子上门吃饭。他们在这里住了多少天，就来吃了多少回。
他沉着声音问：“你找活干，找到了？”
“还没呢！”
表姑当然不想在城里继续做苦力。
她在乡下苦日子过惯了，现在只想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打算怎么攒钱？”
“大兄弟啊……”表姑的神色突然奇怪起来，“我听说你在城里开了个厂子，里面有很多工人，要不你看看我成吗？让我进去帮你干点活？”
“你——”沈鸿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表姑没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不对，“你那么大一个厂子，在里面干活的都是些外人，肯定不放心啊！”
“咱们是亲戚，我肯定站在你这边，我过去帮你盯着，有什么事咱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你说对不对？”
沈鸿志算是看穿了她的好算盘。
他有底线，立刻拒绝道：“厂子的事我说了不算，而且也没适合你的职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