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并不想听于佳佳的聒噪,大步向公交站跑去,但她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我告诉你杨桃,童谣是丁岩一辈子的阴影,你就算上位也是无济于事的!他忘不了她!并且他还依附着她的家庭,你不知道吧,养生馆就是他家出钱资助的,试想,这样一个人,靠色相吃软饭,你……”
杨桃回过头,咄咄逼人:“于佳佳小姐,你明知他是这么‘不堪’之人,不也哭着闹着要跟他吗?”
于佳佳愣住了,她被杨桃一句话打击得昏头转向,显然她太轻敌,以为自己对付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绰绰有余,但杨桃的口才在她的意料之外:“于佳佳小姐,我再告诫你一点,没有阳光就不会有阴影,你若只盯着不好的,当然过得阴暗,可我只选择使我快活的。另外,谁说万物生长靠太阳,我是蘑菇,天生就喜欢阴凉,阴影又算得了什么?”
公交车到了,杨桃跳上车,留下横眉竖目的于佳佳在清冷的路边暴怒而无人接招。她思来想去,无处可去,便冷着一副心肠,去找赵晓松。
赵晓松对于佳佳的突然造访喜出望外,她却没什么表情,声音很冷:“你喜欢蘑菇吗?”
赵晓松一头雾水:“啊?啊,喜欢,喜欢。”
蘑菇是多惹人爱的植物,雨后森林里清新的小家伙,鲜艳地撑把伞,跟自己玩儿得很痛快。于佳佳坐下来,随意拿过赵晓松的书翻着,半天不说话。她也不知为何会来此地,是来寻求一点安慰吗?不管她在别人那里受了多少挫折,总有一个地方会无条件地接纳她温暖她。
可她来了,才陡然发现,对方若不是丁岩,一切都是空。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没碰到过桀骜如他的男孩子,是如此符合她的梦想,她想被他带着浪迹天涯,餐风饮露都是命中的福分。她的一生本该有所不同,但被他破坏了,她落了空,活着的目的就是不屈不挠地跟他闹。可闹腾了这么多天,不快乐的反而是她。
若没遇见,是不是就能好好地和赵晓松生活在一起呢?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前恋人,心里为自己的坎坷境地一酸:“哥哥,自打我谈恋爱,就多灾多难。”
赵晓松给她倒了热茶,搓搓手,破天荒第一次没附和她,反而说:“这是你自找的,与人无尤。”
她和他相识了二十来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重话。于佳佳接受不了落差,艰难地问:“哥哥,是人走茶凉吗?连你都这样说我,我好难过,好难过。”
对付赵晓松,她一向是有办法的,只要示弱就行,娇滴滴,楚楚可怜,他最吃这一套。可如今他似变了一个人,话说得很沉实:“放着平淡的小幸福不过,偏要折腾生事,一旦控制不了局面,就推给命运。但命运真的招你惹你了?它若是个人,一定操刀除你而后快。”
换了平常,他舍不得这样说她,可今时今日,她再不思悔改就无药可救了。长久以来,她像是个高高在上的格格,恣意妄为,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他受够了。到了今天若还一味纵容,对她的将来没好处。
从形势来看,她是得不到丁岩了,若不肯回头跟他,以后必然是要嫁作他人妇了。可他人未必能有很好的容忍度,到时候吃亏受苦的还是她,不如趁早骂醒她,给她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可于佳佳不能领会赵晓松的苦心,脸上挂不住了,摔门而去。
她连茶水都没喝过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赵晓松在那杯茶水面前坐了很久,他想,他是真的尽力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心头,佳佳,你要把自己伤成什么鬼样子,捱到什么时候,才肯真正地懂一点事呢?
他很难过,于难过中感到了懊悔,她受的刺激够多了,他强装的冷漠会不会适得其反,使她走了极端?念及于此,他再也坐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接了,听不出喜怒哀乐,很客气地说:“我在逛街,买双鞋子,先挑着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晓松心神不宁地备考,将手中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长谈之后,丁岩天天接杨桃放学。他不正式表白,她就不置可否,只顾八卦不谈风月,相处得很愉快。但杨桃记着于佳佳说他是靠童谣发家的,心下嘀咕,但本着礼貌原则,不想戳他的伤口,这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这点利害关系她还是懂的。可他主动提起了:“我的养生馆是童谣家资助的,我前年才得知。”
童谣过世那年,他们都是十五岁。丁岩整个人都垮掉了,他本来就学业一般,精神涣散后更是惨不忍睹,中考时考了一个很低的分数。父母恨铁不成钢,想花些钱送他去偏僻小镇念高中,他不愿意,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学一门手艺吧,拉面,还是理发?”
童谣走了,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来。但又知道往后的漫漫余生都得过,家有万金,不如一技傍身,那就学不大动脑筋的绝活儿去吧,做熟了就能心安理得地发呆混日子。可父母不同意,他们觉得那样是毁了他的前程,他明明可以过得更像样的。
两个月后的晚上,丁岩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暴雨,天昏地暗,状如世界末日。轰隆隆的雷雨声里,他在书房闲坐,父亲叫他到客厅里来,他有话跟他说:“丁岩,我和你妈商量了很多天,想开个中医养生馆,主要是按摩和足浴一类。但我们都还有好多年才能退休,即使是请人手,都不如自家人知根知底,所以想请你大伯和四叔过来打点,你就跟着他们吧,也算是个帮手。”
“哇!家族企业!”丁岩问,“可是养生馆好贵,你们哪里来的钱?”
“我和你妈这几年攒了一些供你念大学的,又和你大伯谈了谈,他退休在家闲得发慌,年纪又不太大,还能发挥余热。就这样亲戚朋友帮帮凑凑的,本金差不多是够了,你要是愿意好好干,改天就和你叔伯父去找找门面,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这是平生第一次被当成了大人,和父母平起平坐地对话,丁岩感到自己被重视,当下就表了态:“好,全城我都挺熟,跑门面就交给我了,等快敲定了再让大伯他们来考察考察吧。”
十五岁的暑假,丁岩正式像成年人那样行事,白天他去看门面,晚上就和父母商量着该如何请人手,开业初期需要做哪些营销策略,讲得头头是道,连父亲都连连点头。是在那个夏天,他被迫加速成长,做个勤力的有担当的男子汉。
忙会让人将伤痛搁浅,事隔多年再回想起那段时光,丁岩说:“若不是有事做,我可能还沉溺于她的死亡中,根本走不出来。”
十月金秋,养生馆开张了,父母大力支持丁岩,半价酬宾、电视台打广告、免费发放体验卡、以及一系列入会活动都办得有声有色,吸引了不少市民的驻足。大伯和四叔找来的按摩技师和知名中医坐诊也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才一周就门庭若市。丁岩起先还疑心过:“这些人力物力开支不小,爸、妈,你们的钱够用吗?”
“事先的预算早就算好了,没有金刚钻也不揽瓷器活,你放心做就行了。”父亲给他宽心。
有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撑,丁岩更加如鱼得水,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无论如何,父母也不容易,他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蚀本。便是这样殚精竭虑地忙活着,养生馆在市场上站稳了脚本,第三个月就开始盈利了。
所有的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丁岩也略略放下心来。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放纵自己去怀念童谣。他们的情缘只有短短一年,却像能持续终生,他无法忘却。她死后,其父母也心灰意冷,很快就搬离开了本城,连郊外那幢古堡都折价变卖了,从此远离伤心地。
丁岩常在不忙的时候骑摩托车往返于城市和古堡之间,仿佛只要他还能看到它,那个美好的女孩儿就会出其不意地从古堡里跑出来,提着她的裙摆,戴着她的头花。他立在荒草萋萋的野外,眺望着不远处的古堡,一次次地立誓,终有一天,他要买回古堡,重温和她在一起的绝美时光。
可是古堡太贵了,穷他十年的能力,他都买不起。而他是在前年春节才无意得知,自家生意竟是和童家有关的。除夕时,父亲一高兴,喝多了,大着舌头说了实话:“饮水思源啊丁岩,当初你早恋,我和你妈都不赞成,后来果然就遭劫了,要不是童家厚道,咱们也不会有今天啊!”
丁岩听得心头发紧:“啊?”
其后才得知,童谣过世后,他的父母来找过丁父丁母的,当时丁岩还在医院里,童父意志消沉,迟迟无话。儿女情事搞得这般惨烈,做父母的都心如刀割,气氛很凝重。还是童母开口的,推过一张存折:“车祸太突然,谣谣送到医院就……她只留下一句话,说‘妈妈,我不在了,他怎么办呢?他要是活着,下半辈子怎么办呢?’说实话,这两个孩子还能活一个,我们都觉得是奇迹,就遵从了她的遗愿,让她喜欢的人下半生能过得好。”
丁父丁母都是厚道人,谁也不肯收下存折,不管多么惨痛,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可童谣却永远地故去了,于情于理,这个钱都不该收。可童父说:“我不是为了你们,就是想着让我的女儿在九泉下瞑目。她要是知道丁岩过得不好,她会难过的。”
童母看起来是知识分子,但丧女之痛把她击垮了,嗓子都哑了:“算命先生说,逝者若在阳世还有牵挂放不下,会徘徊不走,影响新生的,你们就当是帮帮我的女儿,让丁岩过得富裕无忧好吗?”
丁岩的家境很一般,当时也已生死未卜,父母被童父给说服了:“丁岩的情况也不好,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你们的工资可能不够治病的,有点钱也好防患未然。我知道你们都很实在,不愿亏欠别人,那这笔钱就当是借的,二十年后我们也老了,到时再还给我们当养老费用吧。”
这一席话说得客气,但谁都知道以童家的家底儿,他们落不到晚年无依的境地。父母斟酌再三,收了。那笔钱自然不小,足有五百万,够丁家好好做点事情了,也算是为丁岩谋个安稳的后半生。
当下两家父母就达成了一致,互相握着手都泣不成声。丁岩和童谣的恋情很张扬,他们都知道,虽然认为早恋不妥当,但知道他们性子激烈,也不便干涉太多,让他们反倒走了极端。人人都说,从未看过两个小孩子好成这个样子,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找到对方似的,默契浑然天成,如胶似漆,连拌嘴都没有过。
——就是因为如此,才被老天嫉妒,一定要收走是吗?老祖宗的名言永远有着最致命的道理,情深不寿。是的,太深情了,没法长久。他和她太要好了,就透着不祥,终至有一天,灰飞烟灭。
刺激过瘾,然情深不寿。最极致,却也最撕裂。
飘雪的除夕夜,丁岩获知了一桩冷厉的真相,面对着满满一桌佳肴食不甘味。这一生,能结识那样好那样合他心意的女孩,已是最大的福气,但他没料到,活着,她爱他,死去,她竟还惦记着他的余生。相恋时她笑着说过:“丁岩,我会一直喜欢你呢,一直喜欢到我老,到我死。呀,也不对,是到你死,这样才算完完整整的一辈子。”
那时他不爱听:“我们才十几岁,不许说死不死的,还有最少七十年好过。”
一语成谶。他们相遇得太早,分开得又太惨烈,若是能规避惨痛,这一生会不会安然无恙?
但若不能认识她,再平稳的一生,也是好得有限了。丁岩说:“我竟后知后觉了几年,才看到她记挂我的苦心。那时养生馆已发展得很好了,在全城已有十六家连锁店了,我有足够的钱还给她的父母,可我压根就找不到他们。”
杨桃叹:“能被一个人这么情深意重地爱着,换了我,我也忘不掉。她的父母存心想让你找不着,就一定能办到,你不如等待二十年之期到来吧。”
丁岩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每年都给那五百万本金加上五十万的利息,单独开了一个账户存起来,我想等他们老了,就接过来照顾。你知道,再有钱请保姆,还是不如一个贴心人。”他侧过头看着杨桃,“你会反对吗?可他们于我有恩。”
杨桃皱着鼻子笑了起来:“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反对?”
丁岩突兀地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胸口:“你跟我非亲非故,但你是至亲至珍。”
杨桃想甩开他的手,挣脱不得,也就任他握了。黄昏的路边,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她听见自己低声说:“恩重如山,我没法反对。童谣不是别人,我没法反对。”
没有童谣,他也不会长成今日的他,让她逃避很久,仍避不开自己的心。童谣不仅仅只是一个前女友的身份,她是他的温暖,是此生最完美的梦境之一。而她杨桃,向来尊重梦想。
是童谣的故事让她着了凉,人生苦短,也许她并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拿来扭捏作态。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又恰好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再推脱呢?比起很多人,她已是幸运。
杨桃终于想透彻了,自此两心相照,再无猜忌。他们看了彼此一眼,坚定地牵着手,向电玩城走去。
万事一新,杨桃想,我是幸福的。这种幸福感来得猛烈而迅疾,是她十七年来的生命中,最酩酊的温柔。
她被他牵着走过闹市的人潮,安心地想,原来命运给我的,是你呀。
陈雅婷在当晚就知道了杨桃的喜讯,杨桃在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我想通了,不躲他,明明第一次见到就留了心,为什么要矫情地跑开?”
小雅很替好友高兴:“就是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顿了顿又说,“没错,你留了心,就把心留在他那里了。打算赎回来吗?”
“先放着吧,多吃点利息。”杨桃咯咯咯地直笑。真好啊,承认恋情没什么羞耻的,简直是神清气爽,世间万物无一不可爱。
小雅也有好消息要宣布:“今天晚上学生会聚餐,我们广播台也去了,又见着他了,他对我……挺好的。”
欧阳泉和小雅不是同一桌的,席间特意端着酒杯来敬酒,高三年级有人不认识小雅,嚷道:“这个小美女是谁啊?没见过啊!”小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欧阳泉就介绍道,“她还在念高二,叫陈雅婷,是我的小友。”
众人就起哄,小雅更加不好意思了,欧阳泉又说:“我跟她一见如故,你们可别为难她。”
喝高了的众人更是来劲了,哈哈哈地鬼叫着跑了:“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噢噢噢!”把个小雅弄了个大花脸,欧阳泉去找肇事者,拍他一巴掌,“你太会抢戏了。”
圆头圆脑的男生不服气:“你是你人生的主角,我也是我人生的主角,戏份一样重啦!”
这句话有点意思,小雅不跟他生气,给自己倒了猕猴桃汁,又给欧阳泉倒了一杯橙汁:“我真没想到你竟会喝酒,白酒也算了,竟然是啤酒!”
人一多,欧阳泉就很随和,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拘谨局促端着架子,或者说,其实放不开的是她,一旦大胆了点,他就格外可亲:“小雅,你是说,我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吗?”
他叫她小雅呢!杨桃也这么叫过的,她的心一下子就开满了花,喜悦不已:“学长你也看小说?”
圆头圆脑又凑过来:“学长?!哇,小美女,你是看台湾言情长大的吧?我同桌也天天看!”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小雅在电话那头笑个不停:“杨桃,我觉得只要没那么怯了,就能多和他说上话!”
杨桃给她打气:“早点搞定学长大人,我们两家四口去郊外野餐!丁岩说他知道一个地方能吃到很美的野味,如果你愿意就一起去,还可以打猎呢。”
“我代表动物协会消灭你们!”小雅凶她,但还是一口应承了。不过她可没胆量能约出欧阳泉,一来他是高三的,功课忙,当然这不是重点,二来万一他张口就回绝,她就太窘了,在没有把握之前,她不想贸然伤自己的心。
周末时就成了三人郊外游,丁岩开一辆别克,女孩子们坐在后排,想听什么歌只管报上名字。他刻了很多碟,应有尽有,但多半是他常听的老歌,为了照顾90后新一代,临时恶补了一通,总算派上了用场。
可是,坦白说,现在的年轻人听的歌,还真吵啊……
杨桃和小雅歪七竖八地在后排咬着耳朵:“跟社会青年谈恋爱,压力大啊……”
小雅说:“念在他长得好看对你也很好,忍了吧!”
“那你呢,欧阳泉学长对你还不算很好呢,忍吗?”
“呃,我觉得吧,他也不错了,毕竟又没和我谈恋爱,能到这份上,我知足了。”
“别知足,再加把劲,搞定他!”
事实上小雅已经在行动了,她开始给欧阳泉写匿名信,拉拉杂杂的,写上几页纸。她也不晓得等他高考后,她是不是有勇气跟他表白,他会不会接受,可她真的有那么多话想和他说。生命中的低落和小愉悦,都是值得跟他分享的,可是他会懂吗?
他是会懂的吧。
她和他在纸上说着话,就像在和自己相处,一点儿都不累。她看着杨桃和丁岩之前,暗自羡慕,他们可真要好啊,以后,也会有一个人,能和自己如此心意相通吗?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猎场到了。途中经过了一座古堡,小雅惊叹万分,丁岩就把车停下来,靠在车前抽烟,杨桃爬上车顶,沉默地望了一会儿。小雅觉得他们很怪异,独自拿着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再过来时,丁岩丢掉烟头,嗓子一黯:“走吧。”
小雅猜这里面有故事,但杨桃表情凝重,她就不问了。到了猎场时气氛就好了很多,大片广袤的田野上,芬芳的植物次第铺开,像世外桃源。车就泊在路边,丁岩招呼她们一起走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松柏林深处,入目竟有一座小木屋!
极古朴的样式,像童话书里的格局,杨桃眼睛都亮了:“你建造的?”
“对,不常来。”丁岩打开门。但他显然是骗了杨桃的,他一定才来过此地,因为她进去的刹那,已看到了无数五颜六色的汽球在屋子里飘舞着,挤挤攘攘的,你碰我我碰你,像一群调皮的胖娃娃。
更妙的是,汽球身上写着字,她跳起来,抓住一只一看,上书:“欢迎杨桃和她的朋友们。”
任是杨桃见过一点儿世面,也没少被人追求,还是感到喉头一哽:“谢谢你,丁岩。”
小雅伏在她的肩头轻声说:“他是个有心人。”
丁岩没见过杨桃被感动的架式,抓了抓头发,窘然道:“很便宜的,我……”
但这不是钱的问题,他买回了汽球,一只只地吹起来,又用颜料笔一个个地写着字。他不算细致之人,恐怕写破了好多只汽球吧?一双大手捧着脆薄的汽球,温柔地写下他的女孩的姓名,那些时候,他在想什么?
杨桃从背后抱住丁岩,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真暖和。能被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对待,就算将来不好了,也会记得这些情分吧。
丁岩转过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冲正不知所措思考着要不要回避一下的小雅道:“走,我们去当农夫。”
“呀?”
说话间,他已走到里屋的杂货间,拿出工具分发给女孩子们,自己扛着三把锄头走在前。造型很乡村,但还是让杨桃觉得和羽扇纶巾的周瑜异曲同工,他的植物们就是齐整的兵,他雄姿英发斗志昂扬。
丁岩先是带她们参观了植物园,养生馆的中药材都是在这儿培植的,有专人看护,药剂师来配药很是方便。他教她们辨认各种药草,然后又去了蘑菇基地,征求着她们的意见:“中午喝个汤好不好?”
傍晚时来到了玫瑰园,杨桃本来一直觉得玫瑰不香,但置身于阔大的玫瑰世界中,她闻到了深而香的气味。丁岩的养生馆常有女客喜欢玫瑰牛奶浴,用的就是这些最天然新鲜的玫瑰花瓣,小雅一见即惊,想采上几朵,可观赏了半天,不忍下手了。花朵芳香,且让它们长在应该生长的地方吧,能多片刻也是好的。
玫瑰园的一角有一片温棚,丁岩招呼她们过去:“带着你们手中的种子来。”
“好咧!”杨桃学着他的样子,用锄头刨坑,问道,“我们要种什么?什么植物这么娇贵,还得进温室?”
丁岩笑:“杨桃。”
“什么?”杨桃愕然。
“杨桃树。”他像背书一样向她讲解,“杨桃喜高温、怕霜冻。温度在10℃以下容易落叶落果,在4℃以下则嫩梢受伤。”
连小雅都感动了,他对她可真好,极尽讨好之举,却那么的贴心贴肺。杨桃说不出话来,丁岩又说:“你不也是吗,娇贵得很,得好好对待。”
杨桃的喉咙哽得很厉害,小雅知道她难为情,打圆场道:“这里很多种子呀,全都是杨桃吗?”
“也有别的果子,香蕉、荔枝和菠萝蜜,都是热带水果。”丁岩问,“小雅,你也爱吃吧?”
小雅大力点头,杨桃掩饰般地装淡定:“我还没见过杨桃树呢,你见过吗?”
“见过的,花很小很碎,一小簇一小簇的朱红色,像个邻家姑娘。”丁岩细致地撒籽、匀土、夯实,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做惯了的。小雅就问:“你连这些都会?不是有园艺师吗?干嘛还亲力亲为?”
丁岩说:“时间总是要花掉的,你说对吧?来年你们就会看到杨桃树,还有大片的紫云英在原野上盛开……那边就是猎场了,打猎去?”
“都有什么?”杨桃问他。
“鹿和兔子什么的。”
杨桃脸色一变:“它们都多可爱啊,我不去了。”小雅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太残忍了,我也不去。”
丁岩笑骂:“平时没见你们少吃肉,猪牛羊吃得可比谁都欢。”
“鹿和兔子多可爱啊!它们都是活的,下不了手。”
丁岩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鱼呢?”
“没问题!”
顿时就改变策略,不和大眼睛的小鹿和红眼睛的兔子过不去了,跳到小河里摸鱼捞虾。河水刺骨,但不算冰冷,加上丁岩很擅长这些,不多时就战果颇丰,说说笑笑的回了小木屋。
生火做饭,这个21岁的男生身上没什么娇生惯养的特质,把自己伺候得井井有条,剖鱼下锅,很快就是一锅鲜美的鱼汤,更难得的是,他用了十多种菌菇吊味,使鱼汤好喝得要命。杨桃和小雅也不拘束,连喝了两大碗,直呼过瘾。
她们还吃到了不敢吃的醉虾,新鲜的小河虾都还活蹦乱跳,丁岩把它们洗净剪好,倒入大玻璃缸里,各式调料和半袋酒倒下去,半个小时后就能吃了。
酿虾时,丁岩拿出一只牛皮缝制的月芽儿形状的酒囊,倒了些酒出来:“是青稞酒,从西北带回来的,太烈了,喝不惯,我就琢磨着干嘛用,想来想去,那就醉虾吧。”
小雅从书上看到醉虾的正宗做法是用上好的花雕,提出质疑,丁岩说:“没错!但有花雕的话,我会喝光光,留不到现在的。反正青稞酒也不影响味道。”
醉虾很鲜,但小雅嫌茹毛饮血,不敢吃,杨桃可不怕,夹起一只就尝,一尝就赞叹:“好吃!脆!甜!鲜!”在她的大力鼓动下,小雅也吃上了,三个人把一只大玻璃缸的虾都吃了个底朝天,乡野味道别具一格,令人难忘。
丁岩边吃边说:“西厢记里有句话说,玉体横陈、肌如凝脂, 哇,生的、醉了的、鲜香的尤物,居然有人嫌残忍而拒绝食之?虽然醉虾的食用功效实在很囧,儿童不宜,哈哈哈哈。”
杨桃问:“什么功效?”
丁岩不回答:“回去再请教百度大婶吧。”
杨桃很喜欢那只酒囊,丁岩说:“十九岁以前,它是我的随身之物,装过不少品种的酒呢。”
小雅问:“有传说中的路易十三吗?那是什么味道?”
“很醇厚,很甜蜜,很香。”丁岩回忆着,“我始终不爱喝洋酒,虽然都香极了,是水果和植物的清香,可就是没法喜欢。”
这是完美的一天,拜丁岩所赐,夕阳西下,三只酒囊饭袋勾肩搭背地向越野车走去,杨桃停住脚步,一扫嬉皮笑脸,摇身一变地诚恳:“谢谢你,丁岩。”
丁岩把车钥匙串在手上玩着:“是谢谢你们,不然我来这里,连吃饭的人都找不着。工人们另外有住处的,我和他们不熟,吃东西没意思。”
小雅看着手牵手的两个人,别提有多羡慕了。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恋人,宠着她,待她好,可以吊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下次别搞得这么隆重了,给我带点吃的,带几本书就好啦。”
零食和书,以及他的笑颜,沉浸在甜蜜中的人儿啊,你是他无邪的少女,却让多少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回程的车上,丁岩接起了一个电话,他只听那边说了几句,表情就严峻了:“是真的?你确信?”
挂了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把手机扔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杨桃在后排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一直在抖。
抖到后来,她都担心了,失声道:“停车!停车!”
她怕他出危险,他的情绪好糟糕。是谁打来的电话?
丁岩依言停了车,杨桃拉开车门,换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握住他的手,那种温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她慌乱地问:“你怎么了,丁岩,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