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很冷,大雪纷飞,俨然已入冬。芙蓉忙穿上外套,摸到衣袋里的那些东西,心里便安定许多。傍晚时已问过丫头雷越的住处,所以这会,一心一意的往那里去,没有发现黑夜里其实是有人的。
“芙蓉。”
一声轻唤,她吓得全身僵硬,猛然回头,夜色里颀长的身子慢慢走近,居然是代善。走到她面前,满身满头的雪花,显然在那雪地里已经站了很久。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也没兴趣知道,一心盘算着该怎么快些离开。
“你-还好吧。”
他说,声音迟疑,眼神复杂,她面上一红,想起方才的酣战,褚英那杀猪般的狂叫,一定是让他听了去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而有口难言的样子,给了他很好的答案。他吸着气,面色阴沉。
“你要去哪里?”
“我?呃,随意走走。”
她头痛,实在不想继续谈话,感觉也无话可说。他望着帐蓬,黑眸发着光。
“他睡着了?”
“嗯。”
马刀凌利的光芒在月光下一闪,他已转身往帐蓬走,她吓一跳,本能的拦住。
“你想干嘛?”
“我要杀了他。”
他说,咬牙切齿,满脸愤怒,她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想起躺在帐蓬里的褚英,赤身露体,全无介备,睡得跟死猪一样,别说这么锋利的马刀,即使随便用把西瓜刀都能把他切得粉粉碎。
她几乎看到了他光溜溜的尸体明日被扔在雪地里的样子,然后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这么强壮而威风凛凛的男人,死得毫无尊严。
“你杀不了他,他警觉性很高,你应该很清楚,冲进去,他马上就会醒,你会死的。”
“我不怕,他不能这样为所欲为,科尔沁的格格,是我建州最珍贵的礼物,却被他糟蹋了。”
她一怔,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抓着他,焦急万分。
“你不怕我怕,他是部落长最尊贵的客人,他死了,我们还能活吗?我不想死,你不能连累我。”
“杀了他,我带你逃走,回到建州,没人会追究。他生性狂妄,你以为哈达是真心对他投诚吗?我看也未必。”
确实!下半夜还有更惊心动魄的暗杀。
“那我们现在就逃吧,你不用进去冒险杀他,我们现在就走。”
“不行,他回到建州,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总之,你现在不能进去。”她大叫,再也顾不得,转身几步掀开门帘,对着里头喊:“褚英,褚英。
里头熟睡的褚英仿佛听到了,发出一声轻哼。她马上又说。
“你弟弟来了。”
里头再无回应,但是那轻哼已经足够,等她再回头时,那代善满脸紧张,怔忡的瞪了她许久,终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她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走回帐蓬,床上的褚英依然四脚朝天,睡得不醒人事。赤裸裸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外,确实没有任何戒备。
她拿了衣服,帮他穿好,又帮他盖了被子,月光朦胧间,熟睡的他已经完全没有清醒时的暴戾气势,他睡得很熟,仿佛在做梦,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面部轮廓分明,却异常的柔和。芙蓉忍不住倾身,细细的看他,觉得他长得虽然不是英俊好看的那一类,但是很有魅力,很MAN,很性感。
她看得出神,猛然想到还有大计划,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猛甩了甩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
正欲备起身,突然听到外头吱嘎吱嘎的响起,声音很轻,却也能分辨是铁靴踩在雪地里的声响。她冲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一看,果然人影重重,那马刀在月光下闪着森寒的光芒,帐蓬周围还有人影正鬼鬼崇崇的往帐蓬上泼什么东西。
刺鼻的味道,不难分辨是火油,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想干嘛了。后半夜的行动果然因为那流苏没有住进他帐中而提前了。芙蓉急得直跳,一个人逃跑显然已经不可能的了,跑出去的下场,就会被刺穿。可是,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一起烧死。怎么办怎么办。
思想斗争了一番,最终决定大叫。
“褚英,褚英-
吱嘎声马上一顿,帐蓬边的人吓得跑远。芙蓉已冲到床边,抓住褚英猛摇。
“褚英,你快醒醒,褚英。
褚英醒了,眼睛还没有睁开,身体已猛然跳起,翻身下床,冲到门边,往外一看。随即转身回屋,拿了衣架上的外套往身上一套。马刀就在腰间,他迅速抽出,举刀往西侧的帐蓬上一劈,那帐蓬立马撕开一条口子,他便抓起芙蓉钻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对危险的警觉与处理能力是天生的。芙蓉还未反应,人就已经站在寒风里了,远处星光一亮,一支火箭穿破夜空,飞了过来,轰得一声点燃了身后的帐蓬。熊熊的大火瞬间冲天而起。
“快走。”
褚英低吼一声,拖住她的手臂。四周有人影窜出,锋利的马刀是这个时代最最彪悍的凶器。草原上的武士,人人都有一把,佩在腰间,从不离身。
芙蓉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对这样的凶器难免惊惧,铁臂已经把她揽在身后。无数条黑影窜起,瞬间开打。
刀光剑影间,芙蓉又感觉自己成了那只广场上的羊羔,惊恐万状而无路可逃。凌利的刀锋无处不在,无数次的劈到面前,都被褚英险险挡住。
褚英身手极好,如果一个人逃,他有万夫莫挡之力,完全可以完美逃脱,但是带着她便缚手缚脚。厚厚的雪地,即使叫她一个人行走,都是很困难的。
她感觉绝望,感到必死无疑了。恐惧那时不时招呼到她身上的马刀,也同样恐惧褚英会抛下她,一个人逃走。她能想象一旦被褚英抛下,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也许连痛快的死去都是奢想。
远处马儿长嘶,黑夜里,德格类飞驰而来,冲入战圈时翻身跃下马。与他们迅速的会合。
“大哥。”
“其他人呢?”
“已经准备离开。”
他很快移近,褚英反手一拖,便把芙蓉从背后拖出来,推向德格类。
“先带她走。”
芙蓉被推得踉跄几步,德格类伸手接住,她刚站定,突觉刀锋一亮,德格类手里的马刀变了方向,笔直的刺进她的腋窝。她大惊,却感到并未被刺中,那柄刀只是从她的腋窝里穿了过去,目标是后头的-褚英。
她猛然回头,褚英已被刺中,踉跄着后退,马刀停在他下腹,刀柄向外,血流如柱。
“褚英。”
她失声尖叫,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震惊之下,想到了那件外套里,她也有凶器。便掏出,整把洒了过去,迷药在这冰冷的雪夜里效果不大,但是也能让人有短暂的失神。她扑过去,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褚英,大声喊。
“褚英,褚英。”
褚英已经倒了下去,她也跟着跪在雪地里,抱着他的身体,焦急万分。
“褚英,
“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微弱而无力。
黑夜里又有马匹急弛而来,这一次是代善和雷越他们,连东哥也在。塔拜扶起瘫软的德格类,翻身上马,望着倒地的褚英,冷着脸一言不发。雷越挡开刀客,对着她伸手直喊。
“快走。”
“带他一起走。”
“情况危急,你跟我们先走。”
“不行,一定要带走他。”
刺客越来越多,他们显然已不支,芙蓉也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但是,此时此刻,说什么也不愿意把他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代善下马,几步过来,审视着那个伤口。
“伤得很重,他活不了了,带回去也没用。”
“不行不行,即使是尸体也要带走。”
“你跟他们走,不用管我。-
褚英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猛摇头,死死的抱着他。
“不行,我要带你走。”
塔拜已经撑不下去,恼怒的喊。
“她不走就让她留着好了,我们走。”
“童青,你疯了吗?你想死吗?那个世界,不想回去了吗,快走。”
“带他走带他走,一定要带走。”
她尖声嘶叫,情绪失控,态度坚决而固执。
代善就蹲在她面前,望了她一会,当即立断。
“走吧,带他走。”
褚英被扶起,甩上马背,她也跟着上马。认得那是褚英的马,来时坐的就是这匹,也不用催促,他们一上马,它便扬起四蹄,冲了出去。
速度并没有来时快,她情急之下,拉着马鞍的扶手,慢慢得了要领,倒也能稳住。马没有人驾驭,只是很通人性的跟着前头的队伍。芙蓉几次试着去抓缰绳,想让它掉个头,远离队伍,心里清楚,那群人虽然是褚英的至亲,却都想要他的命,一个人活到这份上,还真是可怜。
可惜,她根本不会控制马,也抓不住缰绳。
这样狂奔了好久,东方已慢慢鱼肚,雪已经停了,太阳缓缓升了起来,仿佛带来了生机。队伍停在了来时的那条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