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庆祝毕业的时候，学校看门人的老婆都要奉校长的命令，烘烤一些小甜饼。这时，她把小甜饼端了上来让大家品尝。大厅里处处是叽叽喳喳欢快的谈笑声，这是愉快的联欢会上特有的气氛。
不过，人人都急着想尽早离开这里。先是年纪小一些的学生走了，他们还要学习几年才能毕业。随后，自己单独到学校来的应届毕业生也离开了，由家长陪着来校的毕业生不得不多待一会儿。比别人先退场是不礼貌的；另一方面，家长们也喜欢和教师谈谈话。
玛莉亚·维塔里耶真诚地为她的坎波夫感到骄傲，她很高兴能有幸参加这次毕业典礼。这一天是她有生以来最伟大的日子。为了这个日子，她特地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头上系了一块真丝黑头巾，上面绣着红色的和白色的玫瑰花，这头巾一般是星期日去教堂时才戴。
此刻，她怀着近乎虔诚的敬意看着儿子的毕业文凭，甚至还把上面的字读了一遍。玛莉亚有基本的读、写、算的知识，像她这种出身低微的农村妇女，有这种文化程度的并不多见。
她先后死去的两个丈夫都是文盲。玛莉亚出生在拉佛比埃乌利村附近一个叫做德库埃斯塔乌里亚的村子，那里居住着犹太人及其分支——杜莱姆部落的人。这两种民族的人都喜欢让自己的子女学点文化。因此，坎波夫的出身杜莱姆部落的母亲能读会写，还能仔细阅读儿子的毕业证书。
联欢会渐渐散去，天快黑了。坎波夫和他的母亲离开光线很暗、只有一层楼的校舍，朝市中心有钱人家居住的麦德尼德大街方向走去。
现在，坎波夫开始对离他越来越近、不可避免的烦恼事情感到害怕：他就要去向使自己有机会上学的恩人致谢。一定要去谢谢人家，没有再比感恩致谢更令人不痛快的事情了。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恩人，这是常识，连坎波夫记得很清楚的那个老而有趣、假装瞎子的乞巧也不例外。
刚刚毕业的坎波夫对于向别人表达谢意，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不喜欢这样做。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感激之情用言语表达出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腼腆害羞，而是因为别人扰乱了他内心世界的想法和打算（有些想法和打算也许在那时还不明确），使他十分气恼。也许这就是他不需要别人的原因。人们的存在使他烦恼。
这一回，他不得不到他的恩人那里去感谢对方的一切恩情。自从他父亲去世，坎波夫的母亲不得不在城里找工作。她的工作是在费多罗夫斯基夫妇家当厨子。
幸好女儿玛林娜已经长大，能够料理家务、照管米沙了。母亲挣的钱只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长子米哈依尔和村里其他几个青年应征入伍了，使她失去了帮手和他的劳动收入。
除此之外，战争爆发了，样样东西都贵多了，就连盐的价钱也提高了不少。养家糊口实在太难。幸而有一次玛莉亚和女主人谈天时，提到凑钱让坎波夫读书是个大难题，好心的女主人答应和丈夫商量一下。
第二天，店老板告诉他的女厨子说：从现在起，她孩子的学费由他负担。这一来，她肩头上的重担卸去了。
经过就是这样。如今母子二人要去谢谢费多罗夫斯基夫妇的好心和慷慨解囊。
母亲带着孩子从后门走进店铺。到了厨房，玛莉亚摘掉她星期日才戴的丝头巾，换了一块平常用的白头巾，还换了衣服和鞋子，并且在腰间系了一块宽大的白围裙。
然后，她来到起居室，问两位主人是否可以带孩子进来。主人说可以，这时来最好。她回到厨房，由儿子陪着，走进客厅。
坎波夫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走近那对可尊敬的夫妇，他们以贵人的身份，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坎波夫抬头向四周一望，看到有许多漂亮的家具，一张布哈拉地毯，白色细瓷器，一个有玻璃门的书柜，里面有很多精装贵重书籍，墙上挂着几幅镶金框的画像，窗户旁边有绣花厚帷慢。
突然，坎波夫觉得他仇恨这两个老人，因为他们有这一切好东西，而他只有店铺后面的那间小黑屋。他看不起这对夫妇，他和他母亲给他们干活，还得感激他们。
玛莉亚事先已经对费多罗夫斯基夫妇说过，她的儿子要来谢谢他的恩人，所以坎波夫就不用结结巴巴地说那些他感到难以启齿的话了。
母亲让她的儿子把毕业证书拿给费多罗夫斯基夫妇看，坎波夫怕弄坏，刚才一直把证书卷起来拿着。店老板看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许，虽然证书上记载的学习分数都很一般。
接着，他问孩子将来打算干什么，正在找工作吗？是的，确实在找。他既然受过较高的教育，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要是找个平平常常的工作，岂不是白白浪费精力和教育费了吗？
如果想找个好一些的工作，那又是什么差事呢？当一个助理检察员？到克拉尔哲季国铁路管理局做事？到邮局谋个职位？到税务局去还是上银行？
坎波夫一声不响。他能说些什么呢？幸亏他的母亲胆子大，告诉费多罗夫斯基夫妇，她的儿子想继续深造，他梦想当个技师、工程师或者建筑师。他喜欢到一所合适的学院去读书。
不过，塞达米埃波市没有这样的学院，而克拉尔哲季国首都库拉利斯市的院校，也没有培养工程师的。唯一适合她儿子的学校，是在斯基提亚国的希尔凡等市。
的确，到那里上学实在太远，离此地有几百公里以上，在山脉的那一面。可是那儿的学费并不贵，生活费用也低廉。除了还有一些别的有利之处以外，那里受过教育的本地人很少，他们可以在外国公司办的许多炼油厂里找到待遇高的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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