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讪笑着说道：“段大人，实在对不起，杀门岛悬孤海外，物资匮乏，只能将就将就了，招待不周，望请见谅。”
段安明点点头，不说话，望向附近吃饭的囚犯，说道：“本官看这些囚犯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去叫个囚犯过来。”
“是，大人。”一名随从领命而去。康虎和造船官紧张地看着李卿，段安明也偷眼瞧向李卿，李卿一脸淡然。领命的随从走过去，扫视众囚犯。囚犯们基本吃光了碗里的饭菜，他忽然注意到吕崖还有多半碗米粥，还在不慌不忙地细嚼慢咽。
随从快步走到吕崖跟前，说道：“你，拿着你的饭跟我来。”
吕崖站起来，看向钟总兵。钟总兵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太心急，吕崖会意，点点头。吕崖跟着随从来到凉棚。李卿直勾勾地盯着吕崖。吕崖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地捧着半碗饭菜。
段安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要怕，把你的饭放桌子上叫本官瞧瞧。”
吕崖站着一动不动。
“没听到巡察官大人的吩咐吗？”李卿提醒道。吕崖这才迈前两步，把半碗米粥轻轻放在桌子上，并趁机扫了眼桌上的饭菜。
段安明不屑地拿着筷子拨了拨那半碗米粥，里面米粒甚少，多为菜叶，哼了一声，又看向吕崖，“这米粥好吃吗？”
吕崖琢磨不透段安明的意思，点头“嗯”了一声。段安明夹起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就吐到地上，拍案而起道：“好吃个屁！这是给人吃的吗？喂猪，猪都不吃！”
康虎暗暗握起拳头。李卿狠狠瞪他一眼，康虎这才松开拳。段安明又看向李卿，不满地说道：“李卿，你不必跟本官遮遮掩掩，本官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岛上的海鲜美味那叫一个绝，先前到过杀门岛的巡察官都赞不绝口呢。怎么本官一来，就只有这些粗茶淡饭呢？你是瞧不起本官吗？”
李卿赔着笑，答道：“大人明察，历次登岛巡视的巡察官，下官都是如此招待，从未有过海鲜美味之说。”
段安明冷哼一声，转对吕崖说道：“你们囚犯每日都是吃这个吗？”
吕崖不吭声，瞥向李卿。李卿微微愠怒，亢声道：“看本官作甚，尽管一五一十跟大人讲！”
吕崖黯然地说道：“回大人，罪囚是新到囚犯，来岛上不过两月，今天吃的算是最好的了，至少还能见到点荤腥。”
段安明阴沉着脸坐下，摆摆手，示意吕崖退下。吕崖接过饭碗，转身的瞬间与李卿目光相对，李卿嘴角闪过一丝莫名的微笑。段安明顿了顿，沉吟自语道：“看来你们岛上的确艰苦，本官回去定如实向圣上禀告，多调拨一些粮食果蔬给杀门岛。”
李卿一听忙起身，康虎和造船官随之起身。三人齐齐朝段安明拱手道：“多谢大人。”
凉棚外，吕崖回头看了一眼段安明，几分失落，几分怀疑。吕崖一回来，钟总兵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巡察官怎么样？是不是清似水明如镜的好官？”
“城府很深，现在还说不好，再看看。”吕崖一时心中栗六，倒吸一口凉气说道。
“哪来的什么好官，哼，都是些欺压百姓的酒囊饭袋。”拐子李愤恨地说道。吕崖和钟总兵各自沉思，没人搭茬。
吃过膳食，李卿引领段安明一行朝李府走来。段安明停住脚，抬头望着李府匾额和广亮大门，眯起狭长的凤眼说道：“李大人虽处穷乡僻壤，可你这宅子丝毫不逊色于汴梁城那些富户的豪宅呀。”
“大人误会，这虽然挂着李府的牌匾，却并非下官的宅子，它是朝廷的衙门，倘若朝廷指派新的指挥使来，下官就得从这里搬走。”李卿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李大人为何要挂李府的匾额？而不挂牢城营衙门的匾额？”段安明继续追问道。
李卿谨慎地琢磨措辞，刚要回话，李雪乔就从府里跑出来。李卿上前拦住李雪乔，低声问道：“你不在衙门里好好待着，要去哪啊？”
“我去看徐娘娘他们排戏。”李雪乔一脸喜色。段安明闻声走过来，询问道：“李大人，这是……”
“她是下官独女，李雪乔。乔儿，这位是巡察官段安明段大人，还不快快见礼？”
李雪乔福福身，问候道：“段叔叔万福。”
段安明一听，不禁蹙起眉头。李卿察觉，责怪道：“什么叔叔，叫大人。”
“爹，你以前送那些巡察官走的时候都称兄道弟，对我来说，不是大伯，就是叔叔，我看段大人比你年纪小，所以就叫叔叔了。”李雪乔不以为意。
“休要乱说！”李卿真急了。
一旁的段安明忽地放声大笑，说道：“无妨，无妨。本官素来听闻李大人治岛有方，若能与李大人兄弟相称，不胜荣幸。”
李卿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陪笑。
“段叔叔，我还有事，让我爹陪你吧……”李雪乔说着压低声音，叮嘱道：“你少吃点好的，要不我爹会心疼得睡不着觉的。”说完，李雪乔大步跑开。
段安明被逗得哈哈大笑。李卿惶急赔礼道：“乔儿自幼丧母，下官又一直忙于公事，对她疏于管教，所以她说话有时口无遮拦，倘若有失礼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段安明洒然道：“李大人说哪里话，本官看雪乔这孩子机灵活泼，可比那些大家闺秀强多了，要是在汴梁，不知道有多少大家公子抢着登你家门给你当女婿呢。”
李卿也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说道：“大人切莫开下官玩笑。”
“李大人，我想参观一下李大人的府衙，不知方便与否？”
“当然方便，大人快请。”
段安明进了李府，李卿等人笑着跟上。
狱卒把段安明带来的御酒送到国舅哥囚室。大大小小的酒坛堆满半间囚室，国舅哥却愁眉不展，独自坐在桌前喝闷酒。半醉半醒间，读书人跑进来，说道：“国舅爷，打听到了，来的巡察官叫段安明。”
“哼！估计又是个糊弄事的昏官！”国舅哥忽然悲凉一叹，续道：“我那皇帝外甥估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去要些笔墨，本国舅要修书一封，好好跟皇上外甥叙叙旧，让段安明带回去！”
“国舅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对了，娘娘他们排的杂剧就是演给巡察官的，巡察官不来见您，您可以主动去见他啊。”
国舅哥气恼，使劲拍桌子，发起酒疯道：“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本国舅去见他！不见，我谁都不见！”
国舅哥越说越气，不由得连声咳嗽。读书人连忙帮国舅哥抚背顺气，劝慰道：“国舅爷息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国舅哥使劲推开读书人，借着酒劲固执地说道：“本国舅头可断，血可流，绝不向拿着鸡毛当令箭之辈低头！
“那好，国舅爷，咱们今晚就单纯去给娘娘捧场，谁都不见，怎么样？”读书人改口劝道。
“不去不去，本国舅才不屑与这些朝廷腐虫一同看戏，我要等徐娘娘回来，叫他单独唱给我听。”国舅哥靠在椅背上，显得异常虚弱，接口道：“我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国舅爷。”读书人讪讪地退出去，顺手关上门。国舅哥闭着眼，两行清泪止不住溢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此时的他仿佛回到后台的戏子，观众散场，他却陷在靡靡之乐中走不出。酒暖深喉，却凉彻心扉，前尘旧事齐齐跃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