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总兵不忍心,继续谎称道:“我们也只是听说,不一定真,叫何志平的又不止一个。”
旁边的拐子李一脸鄙夷,忿忿道:“事到如今,再骗她还有意义吗?何志平就吊死在对面囚室,你我亲眼所见,何来听说?你也别伤心,他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不对,应该是十七年。”
何三姑身子一晃,险些昏倒。她扶住墙,默默捡起药箱,目光呆滞,一步一晃地往外走。三人怔怔地望过去,直到何三姑的背影消失不见。
钟总兵忽然发狂般扯门上的锁链,吕崖一边拉住钟总兵,一边劝阻道:“冷静!你不要胡来!拐子李,帮忙啊!”
拐子李一咬牙,用力一掌切在钟总兵后脖颈,钟总兵应声昏倒。
吕崖松了一口气,“好身手。”
拐子李手掌酸麻,甩着手说道:“都是跟他学的。”
夜色朦胧,何三姑匆匆放下药箱就直奔正堂而去。她想向李卿讨个说法,但是才走到门口就收住脚,一时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站在门边偷偷往里看。
此时,李卿与李雪乔正相对而坐着吃饭,气氛和谐融洽。李卿往李雪乔碗里夹菜,眉目间满是慈爱。
何三姑目睹此情此景,靠着墙,暗暗思索:“李大人,你为什么杀志平?又为什么骗我?你对自己的女儿又如此慈爱,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光皎洁,何三姑清净的脸庞上布满泪水。何三姑又偷偷往里看了眼,终于还是默默走开。
她木木地走进客房,脸上的泪痕已然风干,但心头的丧夫之痛却越发灼热。桌上摆着饭菜,水米未进的她扫了一眼,觉得毫无食欲。一旁的佟春秋焦眉愁眼,连连招呼道:“怎么才回来,饭菜都凉了,我叫人给你热热。”
“不用,我不饿。”何三姑说着和衣躺上床。佟春秋这才发现何三姑神情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何三姑翻过身去,搪塞道:“我有些困了,想睡觉。”
佟春秋望着何三姑的背影,顿生疑窦,但又不好意思继续缠着她,唯有叹气。
一连几日,何三姑都是愁眉不展。这一天,佟春秋发现她竟然眼含泪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哭了?”
何三姑下意识地擦去眼泪,嘴硬地否认道:“哪有?”
佟春秋摆摆手,洒然道:“别擦了,我都看见了。这两天你总是发呆,也不爱说话,出什么事了吗?”
何三姑使劲挤出一丝微笑,掩饰道:“佟姐姐,我没事,就是有些想家了。”
佟春秋看着何三姑,脸上闪过疑虑。
烛光曳曳,悄然无声。何三姑和佟春秋躺在床上早已入睡。恍惚中,何三姑做起了噩梦,仿佛亲眼目睹了何志平悬梁自尽。
“志平……”何三姑大叫一声,猛地坐起,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佟春秋跟着被惊醒,见何三姑黯然的神情,惑然问道:“怎么了?”
“我梦到志平,志平……”何三姑怅然若失,话还没说全,泪水就溢出眼眶,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咽不止。佟春秋疑虑更深,轻轻揽住何三姑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个梦,梦跟现实往往相反,你别多想。”
天色微明,狱卒们押解着囚犯去往造船码头。队伍里,钟总兵和吕崖窃窃私语。
钟总兵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道何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吕崖,你找机会去医馆看看,顺便请佟春秋劝劝她,我真担心她想不开,一时冲动做傻事。”
吕崖微不可闻地叹道:“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何三姑悠悠醒来,正坐在梳妆台前出神。过了半晌,佟春秋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进来,一见何三姑,便亲切地招呼道:“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何三姑侧过脸,回道:“佟姐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去医馆,你帮我盯着点,岛上的犯人基本就那些病,你跟我这么长时间,应该会治了吧?”
“你别开我玩笑了,我哪会治病。”佟春秋摊手推脱。何三姑一脸严肃地接口道:“佟姐姐,一般的外伤你没问题的,别怕,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佟春秋觉得何三姑神色有异,惶然问道:“你没事吧?”
何三姑悄然转过身,掩饰道:“估计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今天就辛苦你了。”
佟春秋不好再推辞,咬咬牙,油然道:“难得你这么信任我,我今天就帮你这个忙,明天你可得去医馆,我一个人真应付不来。”
何三姑微笑着点点头,但一双明眸却没半分神采,仿佛一池春水在寒风料峭中冰封了波纹。
正在码头锯木板的钟总兵眼皮直跳,心神不宁,一不小心就把木头锯歪了,恰好被提着皮鞭巡视的造船官逮到。造船官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狠狠抽了一鞭子,罚道:“不许吃午饭!”
钟总兵后背吃痛,皱了皱眉。忽地,他脸色一凛,似乎想起了什么。造船官刚准备走,却见钟总兵直挺挺倒地,浑身发抖。旁边的拐子李大惊,阔步凑过去,关切地问道:“钟总兵,钟总兵,你怎么了?”
造船官怒火愈盛,挥鞭抽打地面,啪啪作响,大声训斥道:“不许装病,快起来!”
钟总兵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开始翻白眼。身旁的狱卒见状,惶然提醒道:“大人,看他这样子不像装的,您刚才那一鞭是不是打到不该打的地方了?”
造船官气恼,没好气地回道:“本官想打哪就打哪!傻站着干嘛,送医馆。”
狱卒连连指着两名囚犯,命道:“抬他去医馆。”不料,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造船官狠狠敲了一下。
造船官指着狱卒,怒道:“囚犯留在码头干活,你们去。”
两名狱卒大气不敢喘,把钟总兵抬到一块木板上,抬着去往医馆。拐子李跟着要去。造船官抽了拐子李一鞭子,呵斥道:“瘸子凑什么热闹?专心干活!”
拐子李又气又无奈。
何三姑换上一身素衣坐在梳妆台前,黑漆漆的乌发上别着荷花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起身,拉开房门,径直出门。铜镜中,何三姑的背影透着异样的平静。
囚犯都到码头做工去了,此时的牢房空空荡荡。何三姑走进牢房,站在何志平囚室当中,仰头望着横在屋顶的房梁,举目悲悯。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亡夫自缢的一幕——绳子搭在房梁,绳套悬在半空,何志平登上木桌,把头伸进绳套,踢翻木桌。
何三姑两行清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流淌。她抹去眼泪,从衣袖里取出一条白绫,然后站到矮桌上,把白绫挂在房梁,系成一个圈。
两名狱卒抬着钟总兵进到医馆,钟总兵身子依旧在发抖。狱卒环视馆内,不见何三姑,便问道:“佟副手,何医官不在吗?”佟春秋见是钟总兵,不由一惊,反问道:“怎么回事?”
狱卒皱皱眉,答道:“他被造船官打了一鞭子,然后就成这样子了。”
佟春秋点点头,望着钟总兵,脸现难色。这时,钟总兵趁机偷偷给她递一个眼色,佟春秋心里有底,朝狱卒说道:“你们先出去吧,他这病我能治,不必劳烦我家小姐。”
狱卒不放心地问道:“您一个人行吗?”
佟春秋假作嗔怒道:“少废话,赶快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两名狱卒不敢再说话,悻悻出去,顺手带上门。门一关上,钟总兵立刻恢复了龙马精神,坐起身,问道:“她人呢?”
佟春秋不由得调侃道:“你还真喜欢上何三姑了,一天不见就受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钟总兵如坐针毡,又问道:“她人呢?”
佟春秋觉得不对劲,正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知道何志平被李卿害死的事了。”
佟春秋一听,大惊失色。
钟总兵思忖片刻,说道:“她若做傻事,无非是自杀和找李卿报仇,情况紧急,你现在赶紧回李府,时时刻刻盯着她,一定要寸步不离。”
佟春秋眼睛一亮,旋即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说道:“万一她不在李府呢?杀门岛不大,自杀的地方可是绰绰有余。”
钟总兵顿了顿,断然道:“她如果要自杀,很可能在何志平上吊的那间屋子。你想个办法,让狱卒准我回牢里休息。”
佟春秋点点头,来到一旁桌边,拿过纸笔写着什么,写好后交给钟总兵,钟总兵拿过纸条匆匆跑开。佟春秋想了想,也疾步出门。
佟春秋匆匆来到李府,刚进到李府大门,又慌张退出来,向守门狱卒询问道:“我家小姐可曾出门?”
守门狱卒想了想,答道:“出去有好一会儿了。”
“去哪了?”佟春秋暗暗大呼不妙。守门狱卒诧异万分,问道:“没去医馆吗?”
佟春秋不说话,转身走开。
另一边,牢房狱卒拦住钟总兵,责问道:“你不在码头做工,回来做什么?”
钟总兵急匆匆把一张纸递给狱卒,狱卒接过纸来,上面写着“有病,修养”之类的字样。狱卒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救人心切的钟总兵催道:“我可以进去了吧?”
狱卒把目光从纸片上移走,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你……”钟总兵气结,恨恨地瞪了一眼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