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碧空如洗,李卿和一队狱卒在码头迎候宋英俊。过了良久,一艘系着红绸的大船跃入眼帘。待大船停靠码头,李卿和狱卒忽然齐齐瞪大双眼,随后,众人面容扭曲,有人甚至不忍直视,兀自扭过脸去。
人群中,李卿咬紧牙关,喉结蠕动,似乎咽下什么恶心的东西。少顷,宋英俊身着大红新郎喜服,昂首挺立在船头,但见他尖嘴猴腮,形容猥琐,令人看了如同白日撞鬼,其长相实在与名字不符。
狱卒们忍不住七嘴八舌,小声嘀咕。其中一名狱卒说道:“新郎官长得怎么跟猴子似的?”
另外一名狱卒有感而发地说道:“唉!大小姐这回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李卿听得直皱眉,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狱卒,狱卒们立时噤声,纷纷低下头。踏板放下,宋英俊下船,他径直走向李卿,撩袍拜地道:“小婿宋英俊,见过岳父大人。”
李卿佯装喜滋滋地扶起宋英俊,含笑道:“起来,不愧为侍郎大人的公子,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不料,宋英俊听了笑意顿敛,冷然道:“岳父大人,小婿自知相貌丑陋,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王婆定详细跟您说过我的情形,您既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就说明不在意我的相貌,也不必当着众人面说我相貌堂堂。”
李卿有如遭当头一棒,愣了愣,讪讪一笑道:“王婆说你最好诚实,我刚才也是试你一试,看来所言不虚。我也最喜欢诚实的人,把乔儿交给你,我可以放心了。”
宋英俊信以为真,张嘴大笑,露出满口的龅牙,狱卒们见了再一次忍不住作呕。
何三姑推门走进闺房,向两名好命婆投去问询的目光。
“打扮如何了?”
嘴角带痔的好命婆赔笑道:“夫人来得好巧,我们刚给小姐打扮好。”
何三姑报之以笑道:“二位辛苦,先去前厅歇一歇吧。”
待好命婆走出门,李雪乔迫不及待地问道:“吕崖呢?”
话音未落,吕崖疾步进门,关上门。李雪乔一下子冲过去抱住吕崖。吕崖当场愣住,一旁的何三姑也跟着愣了。片刻,吕崖缓过神看了一眼何三姑,何三姑会意,开口道:“李姑娘,有事快说,我去门外看着。”
直到何三姑离开,李雪乔仍紧紧抱着吕崖。
“大……”吕崖推开李雪乔,“大小姐,我不便在此久留,您有什么事赶紧说。”
李雪乔殷殷望着吕崖,问道:“我问你,咱们是朋友吗?”
“当然。”吕崖脱口而出。
“既然是朋友,我出嫁,你是不是应该送我礼物?”
“我一个犯人,穷得就剩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没有可以送的东西。”
李雪乔笃定地驳斥道:“有。”
“什么?”
李雪乔不说话,指尖轻轻划过吕崖胸口。吕崖明白过来,忙不迭地退开两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我给春秋的,不能给其他人。”
“先把它放我这,等我回门的时候,再还给你,不行吗?”李雪乔言辞恳切。吕崖顿了顿,开口道:“倘若你喜欢,我给你做个新的,等你回门的时候,我再送给你。”
“那不一样。”李雪乔一脸不情愿。吕崖无奈,和李雪乔陷入僵持,二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肯退让。突然,刺耳的曲乐声传来。吕崖一惊,惶然道:“不好了!新郎官来了,我得赶紧走,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李雪乔一把拉住吕崖胳膊,死活不让他走。吕崖急了,恳求道:“大小姐,您多体谅,它要不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睡觉都睡不安稳。”
听到这,李雪乔眼里溢出两行清泪。吕崖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李雪乔。这时,何三姑走进来,催促道:“新郎官快来了,吕崖,你赶紧跟我走。”
李雪乔一听抓着吕崖的手更加用力了。吕崖心急如焚,只好劝解道:“大小姐,你放心,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你今天嫁不出去。”
李雪乔摇摇头,仍是不松手。一旁,何三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吕崖无奈,从怀里掏出“白头相守”放在李雪乔手上。
杂剧就要开始了,国舅哥、读书人和徐娘娘火急火燎地站在戏台边。
“吕崖为什么还不回来?”国舅哥急得满头大汗。读书人和徐娘娘也急得满头大汗。这时,李卿领着宋英俊走过来,二人后面跟着器乐班。宾客们纷纷涌在门口看新郎,所有人一见到宋英俊,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读书人油然道:“国舅爷,您看看,就他这般相貌,跟您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哪里配得上大小姐?”
“算你会说话,回去赏你一杯好酒。”国舅哥心花怒放。读书人欢喜地感激道:“多谢国舅爷,我这是实话实说。”
人群中,李卿瞥了一眼戏台,唯独不见吕崖,他走过去,“吕崖呢?”
读书人脑子灵,抢先道:“他去茅房了。”
宋英俊跟着走过来,看看戏台上的三人,惑然道:“岳父大人,这是?”
“你今日上岛迎亲,我就想着演一出杂剧,热闹热闹。”
“原来如此,岳父大人想得就是周到……”宋英俊说着侧脸看向国舅哥等人,“你们几个要是演得好,就随我回汴梁,等我成亲的时候再演剧庆祝。”
李卿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英俊,他们演得再好,也不能随你去汴梁。”
“为何?”宋英俊一头雾水。
“他们是岛上的囚犯。”
“囚犯?”宋英俊讶然,拉着李卿走到一边,“岳父大人,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让囚犯演杂剧?”
国舅哥、读书人和徐娘娘焦虑不安地望着李卿和宋英俊,生怕二人临时取消杂剧。李卿摇摇头,安抚道:“贤婿尽管放心,他们几个在岛上呆了有些年头,我对他们很了解,不会出问题的。”
“您对他们倒真是信任。”
李卿含笑道:“我治下的犯人,我当然信得过。”
“依我看,您之所以对他们信任,是因为您平日管治有方,他们改造得好。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跟我爹讲。”
李卿格外受用地笑笑。听到爽朗的笑声,国舅哥等人顿时松口气,纷纷擦拭额头上的虚汗。
戏台下,钟总兵和拐子李透过木板缝盯着外面。
前院里,吕崖溜着墙根疾步快走,见李卿引宋英俊进院,他闪身躲在栏杆后。
“贤婿,你先在前厅休息,我去后院看看,等时辰一到,你就去后院接人。”李卿光顾着和宋英俊说话,并没有看见吕崖。宋英俊点点头,回道:“好。”
戏台后台,国舅哥一边急躁地来回踱步,一边发牢骚:“这个吕崖怎么还不回来?”
一旁,读书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吕崖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咱们恐怕是中了他的奸计了。”
“什么奸计?”国舅哥微微愠怒。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国舅哥不明白,催促道:“有话直说,少卖关子!”
“吕崖自称蒙冤上岛,别看他现在受李大人的器重,可他心里不想在岛上呆一辈子,这次恰好是个机会。他没有绝对的把握阻止大小姐嫁人,就想着带大小姐逃婚。可有您在暗处监督,他想这么做难上加难。他知道您也不想大小姐出嫁,所以故意跟您合作,这样,您就会疏于对他的防范。”
国舅哥想了想,似懂非懂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这是杀门岛,处处戒备森严,吕崖想带李雪乔走,谈何容易?”
“如果有人暗中相助呢?”读书人嘴角露出一抹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