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李雪乔足不出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这天晌午,狱卒三喜悄声走进来,向李雪乔汇报道:“大小姐,打听到了,吕崖现在在医馆。”
李雪乔霍地站起来,询问道:“他在医馆做什么?”
“听说他在码头做工时忽然晕倒了。”
“晕倒?他怎么会晕倒?”李雪乔大惊失色。三喜吓得往后退了退,怯生生地答道:“听说安大人这几天白天让吕崖不休息地干活,中午给囚犯盛饭的活都让吕崖做,下工后,还让他把一天造的船检查一遍,没有问题才能回牢房,等他回去,晚饭时间都过了,只能饿着。”
李雪乔点点头,把一粒碎银子塞给三喜,吩咐道:“继续打探,一有新情况立刻禀报。”
“是,大小姐。”三喜忙不迭地走出去,从外面带上房门。李雪乔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喃喃道:“安士礼!”
安士礼来到书房,恳求李卿放过吕崖一马。安士礼看着李卿,正容道:“大人,再让吕崖那样干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吕崖是不可多得的造船人才,活活累死未免太可惜。”
“我一早跟你说过,不要因为惜才有半点仁慈!你身为岛上的造船官,要不折不扣地完成本官交代给你的事。”李卿神色自若。
“正因为卑职是岛上的造船官,才不得不为大人考虑。这几次的船都是吕崖设计建造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上乘好船。外人只道是杀门岛建造,而不知建造者是何人。卑职不是自谦,论造船技艺,与吕崖相距甚远。倘若日后朝廷要岛上造出更好的船,卑职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造出来,到时朝廷怪罪起来怕是……”安士礼故意停住话头,抬头看向李卿。
李卿暗自沉思。安士礼接口道:“卑职听人说过,吕崖来岛后做过不少违犯岛规的事,可他替岛上造船,是有功之人。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实在令人头疼,不如杀了他一劳永逸,大人无奈才用这种方式处死他。”
“你倒挺能理解我。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置吕崖?”李卿脸上挂着冷笑。
“依卑职拙见,留吕崖性命,对他严加看管。”
李卿思忖片刻,厉声说道:“好,我把吕崖交给你,他日后若做出违规之事,责任在你,我绝不姑息!”
安士礼面上一喜,应声答道:“是。”
白晃晃的亮光照在囚室崎岖不平的地面上,似乎给人带来了一丝暖意。吕崖和安士礼席地而坐,二人中间的小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
“大人救罪囚性命,罪囚感激不尽,敬大人一杯。”吕崖端起杯子,朝安士礼敬酒。二人碰杯,一饮而尽。吕崖又给安士礼倒满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眼看又要端起来敬酒。安士礼抬手阻止道:“喝酒不急,咱俩好好聊聊。”
“大人想聊什么?”
安士礼顿了顿,试探地询问道:“吕崖,你有什么志向吗?”
“大人说笑,罪囚乃戴罪之身,只怕会老死孤岛,如今好好活着都是奢求,哪敢有什么志向。大人不妨说说自己的志向。”吕崖说着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安士礼举杯饮酒,站起身,豪气地说道:“我虽然为官,心却不在官场。我只想有一天能够组建一支船队,包揽广州通夷海道的运输生意,财富雄霸一方。”
“大人志向果然远大,罪囚敬您一杯,祝大人早日梦想成真。”吕崖跟着站起身。蓦地,安士礼长长叹了一口气,方才的豪气荡然无存,他默默坐下,黯然道:“志向大,要想实现何其艰难,为官数载,攒下的俸银连条像样的海船都买不起。”
“大人深谙造船之法,何不自己造船?”
“我学习造船的初衷并非为了造船,而是防止买船时遭人欺骗,所以我更擅长验船,而非造船,并且造船就要造最好的船,可我造不出最好的船。不过,我找到了最会造船的人。”吕崖脱口问道:“谁?”
安士礼深深地看着吕崖,郑重地答道:“你!我看过无数的海船图纸,你是绘得最好的。”
“大人抬爱,罪囚不敢当。”吕崖闻之一惊,局促地缩着身子。安士礼不管不顾地追问道:“你可愿意为我造船?”
“我大宋人才辈出,造船技艺高者比比皆是,吕崖区区一介罪囚,大人要造最好的船,应该找最会造船的人。”
“你就是最会造船的人!”安士礼固执己见。吕崖继续婉拒道:“大人过奖,罪囚实不敢当。”
“你是蒙冤上岛,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岛上?”安士礼逼视吕崖,嘴角露出诡异一笑。吕崖佯装镇定地回道:“吕崖身为杀门岛上的囚犯,不管想不想,都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岛上。”
“前朝国舅跟我说过,他见到你试船时偷偷把船划出了海湾,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安士礼刻意压低声音。吕崖一怔,惶然掩饰道:“罪囚当时验船,拐弯时划过了劲,不小心划出海湾,这些都跟李大人讲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海湾外有个大漩涡,就凭岛上造的这些船根本冲不过去!你水部出身,船务、水务精通,一定是你发现了漩涡,迫不得已才把船划回来。我说的对不对?”安士礼紧咬不放。
“大人,说话要讲证据,按您所说,罪囚就是意图越狱,这可是死罪,罪囚万万不敢。”吕崖竭力保持镇定。
“敢不敢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要帮我把图纸绘好,我保证你在岛上的安全。李大人爱钱,我答应你,日后我实现志向,一定拿钱赎你离开。”
“大人,您喝醉了。”
安士礼情绪有些激动,亢声说道:“我现在很清醒!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安士礼回到房间,刚一推门,一个铜盆就兜头扣在他脑袋上,一盆水结结实实地浇在身上,安士礼顿时成了落汤鸡。少顷,安士礼缓过神,定睛一看,被褥扔在地上,蚊帐扯落,桌椅翻倒,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整个房间变得乱七八糟。安士礼突然从惊愕中醒过来,疾步跑到床边趴下,大半个身子费力爬进床底,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两个瓷酒壶爬出来。
“还好你们两个没事。”安士礼松了口气,往床上坐去,他没看到床上的钉子,一屁股坐下去,痛得一跃而起,双手一扬,两个瓷酒壶被高高抛起,摔在地上,顿时成了粉碎。安士礼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喊叫。两名狱卒闻声跑过来,见况一愣,赶紧扶起安士礼,询问道:“安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士礼左右看看,使劲一推把两名狱卒推倒在地,厉声呵斥道:“你们不好好看守本官的房间,还敢问本官发生什么事?我要禀报李大人,治你们失职之罪!”
一名狱卒哭丧着脸,解释道:“大人,我们刚才去吃饭了,不在职。”
“还敢顶嘴!”安士礼大怒。另外一名狱卒连忙安抚道:“大人息怒,我们虽然没看见是谁搞乱您的房间,可也不难猜到,岛上有这么大胆子的只有一人。”
“谁?”安士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另外一名狱卒字句颤抖地答道:“李大人的女儿李大小姐。”
“是她?”安士礼傻了,看着瓷酒壶的碎片,直愣愣往地上一坐,屁股一疼,“哎呦”一声站起。
“大人,我们扶您去医馆瞧伤。”两名狱卒说罢,搀着哭哭啼啼的安士礼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