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随着门开了,而终于能溜进房间里去了。
这是宋元筠第一次进到刘太傅的房间里,想象里觉得那个会为了守规矩而和她大吵一架的老头子,会因为儿子没了而大哭大闹的发泄,亦或将整个屋子弄得乱糟糟的。
可是一进去,宋元筠第一个想法便是“好干净。”
整个房间里多的什么都没有,书最多,好像把书房的书都搬到了寝室来,也打理的干干净净有质有序,屋子里还有点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宋元筠嗅了嗅。
侧头终于看到刘焕之。
老爷原本就花白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珠子不知道何时开始突然变得混浊迷茫了,苍老了不止十岁。
穿着单薄的裘衣,简简单单用一根木簪固定了白发,他正弓着腰附身拿着毛笔在案桌上写着什么,右手边边堆了一摞写过的纸垒在一起,左手边放着饭菜,看上去一点也没动。
宋元筠进来这么久,他也不抬头,一心只看着自己手下的字。
宋元筠抬脚走进来,大气不敢出,缓步走来站到刘焕之案桌面前,探头去看刘焕之写的字。
她倒着看那字,也觉得这字好,不是好看,而是精气神仍在,刘焕之的手很稳,每个字都坚定不移的下笔,一笔一划都坚强有力,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老人写的字。
看了一会儿,宋元筠伸手把他手边的纸拿到手里,展开放在自己眼前。
开口念道:“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刘焕之迟疑片刻,缓缓抬头,用那混浊的眼珠看着宋元筠,忽然有些高兴又要克制自己,傲娇道:“你这丫头,没规没矩的,也不敲个门就进来了!”
宋元筠听他声音中气这么足,稍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纸。
勾唇道:“太傅可是冤枉我了,我都进来这么久了,您还一直盯着自己的字,怕是我把门给您敲破了您也听不着吧?”
刘焕之老傲娇瞪她一眼!
佯装生气道:“怎么?嫌我老头儿耳聋眼瞎不中用了?”
宋元筠捂嘴笑了。
而后放下手,看着那写了一半的字,还是那一句话。
叹道:“太傅大人竟如此宽宏大量吗?”
刘焕之看着字冷笑:“老夫哪里宽宏大量,若真宽宏大量就不会写这些字了,便是没这心思所以这么多天了还走不出这句话。”
说着叹道:“老夫还以为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事情看不清呢?这辈子老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上,少有时间陪伴家人,原以为人情亲情也就那么回事,可真的到那一刻了,还是放不下。”
长吁了一口气,忽然放下笔倒在太师椅上,颓废道:“还是…放不下啊!”
宋元筠也不知道要怎么才把一个失去儿子的老人家安慰好,索性不说话,安安静静的陪着老人家待一会儿。
老爷子在这个家肯定憋屈,一出门外面是突厥人,别人来看他,一见到那些人穿着白衣带着孝又会联想到死去的儿子,大约很久没有人让他放下心防了。
刘焕之按了按额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抬头看着宋元筠,忽然道:“你怎么到京城里来了?那混小子不是关闭了城门吗?你这丫头别是一个人闯进来的吧?”
宋元筠正要解释,老爷子却不给她一点时间,就听他继续问道:“温怀钦呢?他怎么未陪着你?这混小子难道不要你了?我就说嘛!景中这小子可是个好孩子,不能被你带坏咯!”
“老爷子!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还这么对我?太伤我的心了!”宋元筠知道老爷子是跟她逗趣儿的。
可是宋元筠原意陪着老头儿闹一闹。
刘焕之见她嘟着嘴转过身,好像真的不开心了,忙探头去看宋元筠的脸,宋元筠一看他看过来就又偏头,刘焕之吃瘪了,怕宋元筠真生他的气又不愿意道歉。
只好道:“哎呀!你这丫头居然还真生我老头子的气了?这么小气,还跟以前一样!我不就说了一句话,你就不跟我说话了?”
宋元筠被他说笑了,回头看他憋笑,后者一看她笑了也笑了。
宋元筠看了看门口,没有看到有人偷听的身影,最后挨在刘焕之耳边,小声道:“温怀钦就在城外等着,我进城是为了找虎符!”
刘焕之乃是一品官员,虽不常进宫,但应该对虎符的动向多少有点注意吧?
果然刘焕之听后“嘶”了一声,喃喃的重复说了一遍:“虎符?虎符?”
宋元筠睁大了眼睛问道:“太傅大人可有印象?”
“你要找的是不是陛下收了你爹的那一块?”
刘焕之一边想一边说着。
宋元筠忙不迭的点头,有点希望啊!
笑道:“对!没错!太傅大人知道?”
刘焕之起身走了几步,摸着白白的长胡子想了想道:“你爹当初交出虎符的时候将军队藏了起来,之后你们离开大宋,陛下便让人在整个大宋开始寻找军队,可直到宋郅带着突厥人逼宫也未能找到。”
这些宋元筠都知道,这军队跟着她爹十多年了,虽说军令如山,可人心是肉长的,多少还是会听她爹的话一直躲着到如今。
刘焕之又想了想,最后回过头看着宋元筠道:“不过虎符这东西一般不会流落到别人手里,军队也没现世,一定还在陛下手里!”
宋元筠有些失望,这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她还得小心讨好宋郅让她有机会去找岳武帝。
“丫头。”刘焕之忽然叫她。
宋元筠疑惑抬头。
只见老爷子笑了两声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大,景中居然也放你来,若不是宋郅良心未泯你不就糟了?难道你不怕死吗?”
宋元筠勾唇:“怕,但更怕所有人都死,若真要有一个人牺牲,我一个人不也够了?”
宋元筠早想开了,反正她死过一次,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其实也没那么怕了。
刘焕之看着远处笑着摇摇头:“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通透不过一个小丫头!”
宋元筠轻笑,她活了两辈子,若加起来呀,她可能还比刘焕之老呢!不过她可不敢说这话,怕被刘焕之当成疯子一样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