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画完图册,洗漱完毕,进来房里却发现九儿正兀自坐在镜子前面观看自己头上插着金芍药的样子。
吴凡轻轻走了过去,双手从身后搂住九儿,道:“娘子喜欢这芍药么?”
九儿笑道:“喜欢呢,这芍药真漂亮。但这么大的金花,平日里可不敢戴着,也只能晚上戴给官人看呢。”
吴凡道:“若不是官家赏赐,今日我竟不知道送什么给娘子做贺礼呢。”
九儿转过身,看着吴凡道:“官人,妾身也不要什么贺礼,只想着,要是官人能送妾身一个身孕,便是最好的贺礼呢。”
吴凡一把抱起九儿往床上走去,他边走边道:“那官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也顺便把糖块给娘子喂了。”他把九儿放着坐在了床上,然后一把扯下了九儿的抹胸。
九儿不禁一声轻呼,佯怒道:“又要让妾身缝带子,官人何故每次都要扯断带子。”
吴凡故意显出一脸淫邪之像,轻呼一声扑了上去。
九儿这如花似玉的少妇,已不像刚成亲时那样娇羞紧张了,她尝到了这人世间男女之间的美好之事,便也……
吴凡成亲之后赫然发现,原来这宋朝的女子下面竟然不穿内衣裤,就算穿也是穿开裆裤,也就是说大街上的穿着裙子的女子都是真空上路的。这着实让他吃惊不已,他想这也太开放了吧。其实,对这时代的女子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个人下面都穿了好几层裙子,而这裙子的穿脱都十分繁琐,为了方便上厕所也只好不穿内衣裤,就算穿也是开了裆的。当然,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反倒是没有这个束缚,为了干活方便她们索性就直接穿起了裤子。
……
绍兴五年五月,临安。
吴凡入大内写御真的消息,也不过三五日,便在这临安城的各酒楼茶肆间传论开来。说这镜花水月的吴非凡,因了露华楼那副春风露华图,被官家诏进宫给官家写真呢。还有,官家借了那露华楼宋行首的春风路画图,十分舍不得,至今都没还呢。还有啊,那春风路画图上画的宋行首,被官家一眼相中了,听说官家还去了这露华楼找了宋行首呢。
这些纷纷扬扬,又不断演变的坊间小道消息,让镜花水月每日上午的顾客又多了那么一两位。吴凡也逐渐从这些来客们的口中知道了这些消息,他听完也就一笑了之,未接话茬。不过,他想现在也正是招收学徒的时候了,毕竟自己也是画过御画的人呢。
吴凡在镜花水月的门口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招收学徒。大字下面写了几行稍小点的字:
凡十四至二十岁
吃苦耐劳
段文识字
口齿清晰
吴凡的这几个条件看着的确简单,也就是会认字的年轻人。他以为这招牌挂出去,不过几日,门口必定又是熙熙攘攘,门槛又要矮上一节了。但是,事实却是无情地打脸。招牌挂出去三日,都无一人前来问询。
其实,吴凡想得太过简单,也过于自信了。首先,来这镜花水月写真的人大多都是这临安城里的中上层人士,根本不屑于把家里的年轻人送来当什么学徒,虽然很多人想学他的画,但却不会来当学徒。其次,吴凡的招生条件看似简单,却给自己立了一块天然的壁垒。在这宋朝的中上流阶层,会段文识字的年轻人谁不是想着考取功名。职业画师,那大多是名落孙山后的出路,而那时怕也是早过了而立之年。
吴凡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年轻人,却等来了露华楼的行首宋青鸾。见到这宋行首,吴凡才恍然想起他好像答应过她如果教画第一个通知她。但是,他这是招收学徒,其实也不是真想招收学徒,而是为广告铺子培养画工。
宋青鸾向着吴凡微微一福,红着脸道:“吴待诏曾答应过奴家,若教画,便第一个通知奴家,待诏是否已忘?”
吴凡有点尴尬,他看着这微红着脸的美丽女子,他知道在这时代,她能直接上门来问出这话,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他打心底佩服这女子的勇气和执着。他道:“在下不曾忘记。只是,我这不是教画这么简单,其实我也无心教画。我这是打算招收些能帮我画画的画工,但是这临安城里又没有会我这绘画技法的画工,因此我本意先教他们这写实技法,出师后便是我店里的画工伙计。我是在招画工呢。”说完这话,吴凡心中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都无一人上门询问此事,原来是那招牌写错了。
宋青鸾没有说话,她垂着头好似在想什么。
吴凡见她没有说话,又道:“行首做不了我这镜花水月的画工的,行首请回吧。”
宋青鸾抬起头道:“奴家今年一十九岁,能段文识字,口齿清晰,亦能吃苦耐劳。”
吴凡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是青楼在籍的小姐,难道真能脱了籍跑到这里来做伙计?那青楼脱籍,一般普通小姐也要几十贯、几百贯的,像她这种露华楼的头牌行首没个上千贯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吴凡清晰地记得,宋青鸾说过她没有那一千贯。
吴凡道:“行首是在籍的女子,怎可来这里做伙计?”
宋青鸾道:“若奴家能脱了籍,还望待诏能收奴家为奴。”
吴凡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若这在九百年后,像宋青鸾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又有很高的绘画水平,广告公司肯定高薪挖角的。但这是宋朝,这女子又是青楼女子,他不想和青楼有过多交集,他答应过九儿。
吴凡道:“宋行首请回吧,行首是做不了伙计的。”
宋青鸾看着吴凡,她那张美艳的脸,极其平静而冰冷,她道:“吴待诏是看不起奴家这青楼女子么?”
吴凡又被尬住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想说谎。他的确有点看不起青楼的女子,他的偏见让他觉得这些青楼女子在那大染缸里,怎么会有干净的人呢?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他觉得也大多只是编出来的话本小说而已。
宋青鸾见吴凡没有说话,好似就是就是认了对她的鄙视,她那冷若冰霜的脸不禁微微抖了一下。她道:“奴家本是官宦人家女儿,十六岁入了教坊,十七岁进了露华楼,至今已三年。但这三年,奴家只谈琴棋书画,是向来洁身自好,清白如初的。奴家除了这贱籍,这露华楼的三年时光,当无被人轻视之处。”
吴凡听得有些莫名的心痛。这个女子竟和他说了这些话,这些本不该说予他听的话。他忽然觉得这女子其实真的挺可怜的,自己不自觉地看不起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吴凡忙道:“宋行首误会我的意思了,在店里做个画工,当个伙计能得几个钱?这露华楼里行首随便弹首曲子,也够得着画工几个月的工钱。所以我说,行首做不了这伙计。”
宋青鸾道:“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奴家不在乎钱之多少。”
吴凡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宋行首,先请回吧,今日晚了,在下也该关店了。”
吴凡见宋青鸾没有走,便真的收拾东西,把店关了。两人一起出了门,宋青鸾对着吴凡微微一福,便转身离去了。吴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难受,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狠心了,怎么能下得了手拒绝这么个年轻貌美,业务能力又强,又十分执着的美女呢?但没办法,他答应过九儿,他必须这么做。
吴凡把门口的招牌换了,上面写着“招收画工”四个大字,然后下面用稍小的字写着:免费学画,学成升等,按等领薪,待遇优渥。他不但换了这招牌,而且也写了很多张招画工的小广告交给了周邦,请周邦帮忙在和乐茶坊分发给那些人牙,并且承诺介绍成功者,每一人付一贯佣金。
广告发出去,就立马见到了效果,陆陆续续便有人来询问。吴凡对每个有兴趣,并确定想要来学画当画工的人做了个初步筛选。
首先,必须会认字会写字,这是最基本的。其实,字画不分家,学画也是必须会写字的,况且这广告铺子不会段文识字,那还做什么广告。
其次,看这人沟通如何。口齿不清不要,太过灵活精明的不要。要能说清话,又不失本分之人。
至于年龄,吴凡暂且放弃了这个条件,他想先入围尽量多的人,然后再来挑选,到时再来考虑年龄的问题。
吴凡给每个通过初步面试入围的人,发了一张复试通知书,定于五月十五日统一复试。
宋青鸾三日后又来到了镜花水月,当时吴凡正在给人写真,她没有进去店里,就坐在了门口的桌子边,而且是最远的那张桌子。
等吴凡上午写完三人,见无人再来,宋青鸾便走进了店里。她对着吴凡微微一福,道:“吴待诏,妾已脱了贱籍,已是良人。望待诏能够记得曾答应过妾身的话。”
吴凡听得无比震惊,想不到这女子竟真的脱了籍,仅仅为了跟自己学画就脱了籍?她哪里来的钱?他有点不敢相信,但事实就站在眼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拒绝她,他不禁叹了口气,也只好实话相说吧,他道:“宋”,他本是想说宋行首,但他发现宋青鸾已经不是那露华楼的行首了。“宋娘子,在下实不相瞒,我这不招女子。”
宋青鸾道:“又不是行军打仗,也不需挑担搬运,为何不招女子?”
吴凡道:“我这画工不是镜花水月用的,是旁边的广告铺子用的,为的是给各店各铺出主意,想办法,为店铺画画,帮店铺做生意,需要常常抛头露面,女子委实不方便呢。”
宋青鸾道:“那做鞋的王二嫂、做鱼羹的宋嫂不都是女子,女子清清正正做生意又有何不方便?总好过青楼接客赔笑来的好吧?”宋青鸾其实并不知道广告铺子为何物,但她觉得总好过青楼吧。
吴凡竟被她说的一时无言以对。他以前还教九儿和小橘她们,说些男女平等的话,但今日里自己却做出这等歧视女性的事来,他觉得十分惭愧。沉默了一会,他道:“宋娘子,其实我答应过我家娘子,不和青楼发生关系,我,不能招你。”
宋青鸾道:“吴待诏,我已经脱了籍,从了良,自此和那青楼无任何瓜葛,为何还不要我?”
吴凡其实觉得真的没理由不要她,但又觉得真的不能要她。正当他十分纠结的时候,又有人进来询问招画工的事宜,吴凡忙请人坐了下来进行面试。
宋青鸾见吴凡又忙上了,便又回到了那桌子边坐了下来。
直到中午九儿和小橘送来午食,吴凡才送走最后一个人。小橘对吴凡轻轻问道:“官人,那女子是谁呢?”
吴凡尬道:“原是露华楼的行首,前几日不知怎么脱了籍,从了良,非要跟我学画。”吴凡坐下来大概给九儿和小橘讲了一下事情的起因过程。然后又道:“我答应过娘子,尽量不和青楼有过多交集,所以我就拒绝了。但这女子也真是执着,也很有勇气,说脱籍就脱籍了,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钱。”
其实吴凡不知道,宋青鸾是下了多大决心来当这个学徒,她愿意付出一切,甚至赌上了那幅春风露华图。
宋青鸾找到了苏汉臣,让他告诉官家,她愿意将那春风露华图送予官家,只愿官家帮她脱了籍就行。那苏汉臣真的将这事告诉了官家,因为他知道官家真的很喜欢那幅春风露华图,借来这许多时日竟绝口不提还的事情,搞得他苏汉臣不知如何面对宋青鸾。而宋青鸾的这个建议,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想法。
官家也是正自心烦,舍不得这绝世的图画,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让吴非凡给自己画一幅。但是他也是一位造诣颇高的书画家,因此他知道,就算让吴非凡再来画一幅,也不见得还能画出这么惊世的画来。但听到苏汉臣的禀报,他自是高兴坏了,不但脱了宋青鸾的贱籍,还赐钱五千贯。
九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吴凡微笑。三个人从食盒里拿出了饭菜,九儿对小橘道:“橘儿,你去请宋娘子过来一起用食,想必人家也是饿了。”
小橘立马走了过去请宋青鸾过来一起用午食,却被她拒绝了,她道:“多谢小娘子了,妾身还不饿呢,妾身只是在等吴待诏收了妾身为徒,待诏一日不答应,妾身便在此等一日。”
小橘听得头都大了,这女子实在是执着,也不禁对她心生敬意。
见宋青鸾主意已定,他们三人也就没再邀请。
吴凡很不理解,为何这女子要铁了心来找自己学画,难道真的是对画入了痴迷?其实,宋青鸾的确对画痴迷,但绝不会仅仅因了画就赌上自己的一切。她是想因了这画而离了那风尘之地,并且离了那风尘之地还能有自己喜欢的事做,这才是她想要的归宿。
到得傍晚,见吴凡关了店要回去了,宋青鸾便走过来,对着吴凡微微一福,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了。吴凡看着那袅袅婷婷的身影,有些发愣,他知道自己太狠心,他想也许过两日吧,过两日心冷了,她也许便会自行离去吧。
但吴凡又想错了,第二日,宋青鸾还是坐在那张桌子边。这五月里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了,吴凡见她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低垂着头,实在有些不忍。便端了一壶茶放在了宋青鸾的面前,然后帮她撑开了桌子上的大伞。吴凡没有说话,便转身回去了,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橘依然请宋青鸾过来用食,也依然被同样的话语给拒绝了。小橘有点不忍,她觉得这女子真的有点可怜,她边吃边轻轻地说着。
九儿没有说话,吴凡也没有说话。
第三日也还是这样,傍晚时,吴凡望着宋青鸾那离去的背影,想和她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感到太难受,其实这一刻,他是想留下这女子的,但他又不能这样做。就算留,那也是要九儿答应才能做的,但是他又不能和九儿提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