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这年月临安城的消费水平,不刻意节省的话平均每人每日差不多要花一百钱,三个人一个月就得九千钱,一年就是十万八千钱。十四万四千七百钱,也就能用一年四个月,而且还不算过年过节的费用。所谓“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是不可能的,那也只是吴凡一时激动随口说说而已,持续地挣钱才是硬道理。
这三人正自激动中,忽听到院门外有数人的声音响起,好像都是在往这院子里来。吴凡忙迎了上去。原来是中午离去的贩卖组中的三人,这三人均各自带了两人过来,要学吴凡的水晶红的技艺。
吴凡没想到周邦找的这几位贩卖水晶红的人干劲如此强,真是卯足了劲想挣钱呢。反正家里还剩三四斤山楂,四五斤沙糖,本来晚上要分些给周邦的,现在也不用分了,正好实操教学用,晚上和周邦打个招呼就好了。
每人收钱十贯,也就是一万钱,六人共计六万钱。吴凡让那介绍的三人一起学了,那三人却直接拒绝了,他们笑嘻嘻的说,自己还得去找人来学。若找不到,明天再来学。
吴凡把他们送到门外,道:“诸位,明天上下午各一场教学,无论找到人否,都切记得过来学。过了明天就不再教学了。”因为吴凡十二日要去镜花水月,写真馆已经关门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有生意找来,不能因了这临时的小钱把长久正经的生意耽误了。而且,这一下就来了六位学习,若明天再来几位也就差不多了,太多了这临安城也容不下,毕竟人家出了十贯钱来学,也不能搞的到处都是卖水晶红的,让人家白学了。总之,他觉得做人不能太贪了,适可而止才能自在快乐。
吴凡以前在广告公司经常被客户部带着去给客户讲创意方案,所以他的口才,不是,他的忽悠的功底还是可以的。他让六人直接坐在了院子里,拿出一盘山楂,先讲解山楂的好处。然后讲解这水晶红的主要配料包含山楂、沙糖,还有竹签。
众人一听问道:“没了?”
吴凡道:“诸位别看这水晶红配料简单,可是制作却是讲究,制作技艺不行是做不出我这水晶红的。诸位应该有看到那街上就有人卖仿制的水晶红,中午太阳下面全都融化了。”
众人都点头道是。其实这六人当中有一位就是那仿制者,他在家试制几次竟发现做成功了,然后立马就批量做了几百串拿去街上买,只买了几十串就发现开始融化了,而且顾客买去吃了都说比在别人那买的吃起来粘牙,后面的就都卖不出去了。今日下午他听说有人在介绍说这水晶红的发明者可以收费教学,他立马就过来了。
吴凡道:“越是看上去简单的东西,越讲究制作工艺,对不对?”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说的在理。
接下来,吴凡把山楂清洗、晾干、串山楂、熬糖稀、蘸糖稀、码货、制作水晶杆等一整套流程细细和大家说了一遍,并且重点强调了山楂一定要晾干,不能带水去蘸糖稀。
介绍完一整套流程后就开始生火教大家实际操作。实际操作吴凡一步一步手把手教大家,他讲得很细,尤其是糖和水的比例,热水下锅,火候的控制,糖稀熬的程度,以及蘸糖稀的手法。他亲自做一遍,便让每人亲自上手来做,做得不对的他现场纠正,直到大家都能做出合格的水晶红为止。
送大家出门的时候,吴凡道:“这制作工艺是孰能生巧,诸位切记要严格按所学的配方比例及流程来制作,做得多了就会越来越好。另外,这水晶红目前只在临安城里有卖,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卖这水晶红,诸位不可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去建康、明州、越州、温州、泉州等地去卖,那里都还没有此物。”
众人听得眼睛一亮,这才是今日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虽是只一句话,但要等到自己悟出这句话,估计也是在临安卖不出去了才会想起来的。
送走众人,吴凡转身却发现九儿和小橘从房间里出来了,正笑嘻嘻地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他。吴凡笑道:“你们笑什么呢?”
九儿笑道:“官人着实聪明,水晶红不卖了,竟可以卖水晶红的制作技艺,而且这一步步好似恰到好处呢。”
吴凡奇道:“如何说法?”
九儿道:“官人先卖水晶红,所赚颇丰。此时这临安城里水晶红已是人人皆知,正是十分红火之时,官人卖完预先所备全部的水晶红就戛然而止,以致这城里无水晶红卖,街市上定会有很多人想要仿制来卖,官人正好教授制作技艺,又赚得一笔。这不是一步步恰到好处么?”
吴凡一想倒的确是这样,正好卖完初十日,后面还有五日到上元,市场空出来了就促进了仿制的需求,有了仿制的需求就产生了传授技艺的市场,都是恰好处的。不过这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要是预先知道卖得这么火,吴凡一定采购三万串的物料了。
吴凡笑道:“人算不如天算。”
小橘笑道:“官人真是厚道呢,不但教授技艺,还告诉别人其他城市没有此物,让人去其他城市贩卖。”
吴凡笑道:“人家好歹花了十贯呢,总得让人家赚回来啊。”
这日晚上,周邦夫妇过来取了钱。看着剩下的这一大堆钱,九儿和小橘俱是喜笑颜开。吴凡又从身上拿出下午收的学费六十贯会子交给了九儿,道明天把这一堆都去换成会子。
第二日上午来了五人,下午来了四人,共收学费九十贯,付了提成十二贯,剩余七十八贯。吴凡把人送到门口,还是昨天那些话,提醒大家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日晚上吴凡把这七十八贯又交到了九儿手上,九儿看看这钱,又看看吴凡,觉得这官人真是太神奇了,跟变戏法似的。
这波糖葫芦的生意到此就算真正结束了,前后总计占用了快半个月时间,总共获利二十八万两千七百零四钱。吴凡对九儿、小橘道:“这种买卖属于赚快钱,要快进快出,不能当长久生意,只能偶尔做一笔用来补贴家用,长久之道还得放在镜花水月上,那是别人学不去的。”
宋绍兴五年正月,临安。
吴凡恢复了平时的作息规律,一早起床锻炼,然后用完早食,便出了门往清波门走去。过了清波门,再走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镜花水月。如往常一样,吴凡卸下门板放在隔壁,从屋子里拿出画架摆在了门口,再清洁了一下桌椅上的灰尘,这一日的生意便算开始了,他也便开始了无聊的坐馆生活。
这宋代流行点茶,无论是家里面,还是各处茶坊茶肆,甚至街头流动的小茶摊都是点茶。这点茶工序复杂,极为讲究,用的不是茶叶,而是茶末,类似抹茶。这茶末是用团茶,也就是茶饼、茶砖、茶片之类的固态茶敲碎研磨而成,可以自己研磨,也可以直接街市上买磨好的茶末,当然上流阶层点茶自然是买上好的团茶自己研磨,体现点茶的仪式感,这样喝上去就更有意思了。但这点茶毕竟比较麻烦,一般普通老百姓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就没有那闲工夫去点茶了,直接拿散茶来冲泡,冲泡时可以放芝麻、盐等物。这散茶其实和吴凡以前喝的茶叶基本是一样的。
吴凡每日里到镜花水月都是自己泡壶散茶的,他觉得点茶太麻烦,自己还是喝茶叶比较习惯,而且这散茶也比较便宜。
这日是正月十二日,镜花水月关闭大半个月终于又开了。吴凡做完开店的一系列事情,刚坐下来喝了半壶茶,就见门口进来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初十那日找到家里去的人,另一位是位七十岁左右的老者,手里拄着拐杖。
那年轻人笑着一揖道:“吴画师,你这镜花水月可算开门了。”
吴凡连忙笑着迎了过去,道:“年节时分家事诸多,着实分不开身。”然后对那老者一揖,道:“老丈安好,两位里面请坐。”
那年轻人扶着老丈往里面走了进来,和所有初来这里的人一样,他们都没有坐下来,而是被这房间的画给吸引了,尤其是那一整面墙的月光下的七彩神鹿图。
这两人看了半天,只是一个劲的赞叹不已。后来那老者便转过身来问道:“这些皆为画师所画?”
吴凡道:“正式在下所画。”
那老者张大了嘴,又回过头去研究那些画。两人看得入了神,竟忘了介绍。
吴凡笑道:“敢问老丈如何称呼?”
那年轻人醒悟过来,忙道了声抱歉,就介绍起来。原来,这年轻人姓林名安,老丈是他阿翁,姓林名涂。这林涂今年六十有九,是这临安城里印月楼、春晓楼、金门楼三家大酒楼的东家。正月初八林涂带着自己的孙子林安参加丰源酒坊的东家王丰源的六十寿宴时,被王丰源那幅写真给深深震撼了,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写真一幅,于是让林安找到了镜花水月甚至找到了吴凡他家。
林涂道:“老朽六十岁时也曾写真一幅,那还是专程去汴京请翰林图画院的待诏所作,老朽亦视之为珍宝,不曾想金兵打到杭州时合族老小只顾着逃命,那写真不知遗失到何处。初十那日,老朽在丰源的寿宴上看画师给丰源作的写真,竟如同真人一般。众人将那写真和丰源并排在一起视之,简直如同照镜一般。”
吴凡笑道:“老丈夸张了。”
林涂道:“老朽原先视那翰林图画院的待诏作的写真为珍宝,遗失之后老朽痛心疾首,指着这帮子孙痛骂数日。”林涂指着林安说得真有点痛心疾首的样子,林安被林涂一指立马垂下头了,不敢看他的阿翁。
林涂戳了戳拐杖继续道:“当老朽看到丰源的那幅写真后,老朽忽然就不在痛心难过了。”说到这里这老丈竟然面露喜色,好似洋洋自得的样子。
吴凡笑道:“老丈这是何故?”吴凡自然心里明白林涂是什么意思,他这样说也只是接个话头,出于礼貌让人家顺利地把话说下去,沟通技巧而已。
林涂笑道:“这不是因了吴画师么。今日特来请画师写真一幅,不知可否?”
吴凡忙道:“自是要为老丈尽心尽力,不知老丈要何尺幅的写真?”说完便介绍其周边写真样本的尺幅及价格来。
林涂拂着颌下的白须道:“若看画师的写真,这价钱当真对不起这画,那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皆是百贯起作的,两贯都不够人家提笔的,委实便宜了啊。”
吴凡笑道:“老丈说笑了,在下且能和那皇家的待诏想比。”
林涂笑道:“只是些名气罢了……丰源那幅是几尺方?”
吴凡道:“王老丈是两尺方画幅。”
林涂道:“那老朽就来幅四尺半的吧。”这宋朝的每尺相当于三十一厘米左右,这文房四宝铺子里买回来的纸,一般都是标准的四尺纸,就是长四尺,宽两尺。还有三尺纸,就是长三尺,宽一尺半。吴凡买回来纸为便于自己写真都进行裁切,一般都是裁切标准四尺纸,裁为一尺方即长宽各一尺、两尺方即两尺长一尺宽,然后就是四尺半就是三尺的标准纸、八尺方即四尺标准纸这两种画幅的纸。镜花水月里面也就准备了这几种尺寸的纸,样本写真也都是这几个尺寸。至于客人想要更大或更特别的尺寸,自然要另外准备。
吴凡道了声好,就立马安排林涂坐好,并铺开纸,备好笔,开始给他写真。
这四尺半的画幅可比那两尺画幅大了一倍还多,画幅越大就意味着细节被放大了,所耗的时间也就越多。虽说吴凡作画速度很快,但这幅写真也不是一两个时辰可以完成的。
林涂毕竟年纪大了,在椅子上做不久便觉辛苦,吴凡也就每过一会就让林涂休息一下喝杯茶,闲聊两句,然后继续画。
林安开始时还是坐着看吴凡写真,后来随着那画面的变化他便站了起来,在吴凡身后低着头看着他画笔的走动。不管那画是多么的逼真,多么的传神,人在看最后成品的心情,和看画师一笔一笔慢慢把白纸变成成品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看那完整的画,比如这墙壁上的七彩神鹿,感受到的是无比的震撼,甚至是难以想象这竟是人画出来的。可当你看着那白纸上的一点一点的变化,直到最后完成,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震撼,还有神奇,如果亲自参与了变魔术一般的神奇。
林安的心情就是这样,开始时吴凡在那一大幅白纸上简单勾勒了一些线条,然后出现了人的轮廓,再然后好像画面出现了深度,这吓了他一跳,他立即站了起来去看个究竟。他没看错,远远看着画面的确真的有了深度,变得立体起来,但那还是在平平的纸上。他不禁对林涂道:“啊呀,画面竟然活了。”
随着吴凡描绘、涂抹、擦拭,那脸上的细节逐步变得精细起来,林安不禁又道:“阿翁,那皱纹竟画得一条不差呢”、“阿翁,嘴角的笑容都如此传神”“啊呀,这窗外的光照在脸上都被画下来了”。
林安每见画面变化便口头报告给林涂,那林涂听得心痒难耐,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身来,走过来看看吴凡画的怎样。只见那大幅的白纸上画着一位老者,两眼炯炯有神,嘴含微微笑意,白须飘飘,看着面部真是活灵活现,如同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头部以下的衣饰还只是轮廓线条,大部分都是空白,等待绘制细节。
林涂看完不禁脸路微笑,十分欣喜,然后没有说话便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吴凡继续聚精会神给林涂写真,忽听得林安与人说话的声音。
“胡掌柜,何时到此,竟无半点声响。”这是林安的声音。
吴凡转头见一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看上去是个掌柜的打扮,站在林安旁边。那人道:“刚巧进来,看见诸位正聚精会神看着写真,在下便在小官人身后也跟着看得呆了。”他说完向着林涂一揖道:“林公也来此写真呢。”
林涂笑道:“那日看丰源的写真着实逼真,就来此请吴画师写真一幅。大郎也来写真呢?”
那胡大郎笑道:“在下这是向世伯学习也来求一幅写真呢。”
吴凡忙起身,持着笔对胡大郎一揖道:“在下镜花水月吴非凡。”
胡大郎道:“在下胡开顺,画师先忙,待画完我们再说。”
林涂笑道:“这胡大乃是露华楼的掌柜,吴画师改日到露华楼提他名字便是了。”
这露华楼乃是临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妓馆,吴凡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请胡开顺坐了下来,然后自己继续为林涂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