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涂的这幅四尺半的写真画了将近三个时辰，中午小橘送来午食他都没顾上吃，便让小橘放下食盒先回去了。
小橘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正是九儿把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九儿看她回来的如此快，便奇道：“橘儿，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橘笑道：“姐姐是担心你家官人呢还是担心橘儿啊？”
九儿笑道：“你这小娘子不好好的么，快说，官人怎么了？何故你就回来了？”
小橘笑道：“好事呢，镜花水月里在排队等官人写真呢，官人午食都顾上吃呢。”
九儿道：“你吓死人了，都十六岁的娘子里，还这么风风火火，也不知贤淑礼静。”
两个人说着便坐下来吃饭，她们两位平时都是中午做好饭先盛好送去给吴凡吃了，再回来自己吃的。
九儿边吃边道：“这生意忽然一下就变得这般好呢？”
小橘道：“嗯。要是天天有人排队就好了。”
九儿皱眉道：“那官人连午食都顾不上，天天排队且不太过辛苦。”
小橘道：“也是呢。”
九儿道：“其实，只要官人和我们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很好呢，我也不想要什么大宅大院的。”
小橘道：“嗯，小橘也不要。”
九儿道：“只是官人他想多赚些钱，也好为橘儿多攒些妆奁。”
小橘急道：“姐姐，橘儿不想嫁人，橘儿想和姐姐、官人在一起。姐姐，橘儿是说真的呢。”
九儿看着小橘着急的样子觉得好笑，道：“好了好了，橘儿不着急。姐姐我以前和你一样，橘儿不记得在竹院时，我不也和你一样整日里说不嫁要和爹爹在一起么。但当我遇到了官人，便不再这么想了，就觉得这就是我要嫁的人了，就恨不得立时将自己嫁了。橘儿你不是不想嫁，而是没有遇上那个想嫁的人呢。”
小橘道：“谁说我没有想嫁的人？”
九儿惊道：“橘儿遇到想嫁的人了？”
小橘红了脸道：“谁说我没有想嫁的人，就不能嫁了，我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姐姐不要说了。”
九儿笑道：“好，姐姐不说了，不过橘儿若真遇到想嫁的人一定要告诉姐姐，不管橘儿嫁不嫁，好不好？”
小橘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低头吃着饭。
镜花水月里，吴凡侧过身让林涂站在画架前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写真。林安和胡开顺在林涂后面也仔细看着那写真，四个人一时默默无语。
过得半晌，林涂终于开口道：“好，千金难买。安儿，卷起来。”
吴凡忙道：“林丈，写真还得装裱，可两日后来取。”
林涂道：“还包装裱呢？”
吴凡道：“所谓三分画七分裱，自是要装裱的。”
林涂道：“老朽这写真就不用画师装裱了，老朽自请人加急装裱。”
吴凡道：“那在下便将这装裱钱退于林丈。”
林涂道：“不用了，画师这写真钱在老朽看来已是十分便宜。”
林涂让林安付了写真钱共计九贯，便卷着画，和胡开顺、吴凡道了别就离开了，想是急着去自己熟知的字画装裱铺子加急装裱去了。
送走林涂、林安祖孙二人，吴凡忙转回身向胡开顺道了歉意，两人坐下来先是喝了口茶。
胡开顺先道：“画师要不要先用了午食？”
这时已是未时初，吴凡从早忙到现在，一直都是聚精会神地在绘画，十分伤神耗力，这肚子也早已咕咕叫了。他道：“胡掌柜不是也没有用午食，我家娘子做的午食虽简陋些，但也是可以食的，不如我们一道吃些可好？”他说着便打开了食盒，那食盒是竹篾制的，上下两层，里面一共放了三碟菜，分别为梅子排骨、滑蛋虾仁、芫荽拌香干，然后一大碗米饭，一副竹筷，吴凡一一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胡开顺其实也已饿了，他上午过来本以为画完就能离开，没想到来得巧了，还得排队，而且更没想到这林涂画了这么大一尺寸。他现在肚子也的确有点饿了，但也不好吃人家娘子送来的午食，毕竟那本是一个人吃的。但是当他看到吴凡从食盒里拿出菜来时就有点忍不住了，尤其吴凡还一碟一碟给他介绍了，他就更忍不住咽口水了。
吴凡道：“这一碟是梅子排骨，选上好的梅子干，切碎混合沙糖、盐、酱油、酒一起调成秘制梅汁，然后将这精选子排煎至两面金黄，再入梅汁焖烧入味。这一碟是滑蛋虾仁，这虾仁剥壳后定要去除脊背中的那根黑线，然后用盐、酒轻轻抓取，以去除虾仁上滑滑的黏液，去完黏液后再腌制，然后焯水至八成熟后和蛋液一起入锅炒，盛起时定要撒上葱花。这一碟是芫荽拌香干，这碟菜的至要在于芝麻油。这碗，是米饭。”
吴凡介绍完便拿起一个喝茶的茶盏将米饭分了一半到杯子里，将那半碗米饭递给了胡开顺。胡开顺这时也忘记了客气推辞，直接就接在了手里。筷子只有一副，吴凡递给了胡开顺，自己拿了两支上色的画笔倒过来做了筷子。
其实这菜已经有些凉了，在吴凡嘴里已经失去了最佳尝味的时间，但是在胡开顺嘴里可不一样。因为他的嘴和吴凡的嘴可是差了九百年，虽然他胡开顺是露华楼的掌柜，这临安城里的好吃好喝几乎没有它没尝过的，但是这几个菜他却是从来没有尝过，尤其这碟滑蛋虾仁香滑幼嫩。还有这梅子排骨，含着梅子的香味，酸甜可口，吃上一块就食欲大动十分开胃。就算那碟不起眼的芫荽拌香干也是清新可口。
还好九儿她们每次给吴凡送饭都是盛的比较多，吴凡经常都是吃的很撑，他也每次都交代九儿她们少盛一点，但她们就是不少，生怕官人不够吃，饿着了。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竟然默默无语地把饭菜一扫而空。吴凡将碗筷收拾进了食盒，然后两个人舒舒服服喝了口热茶，这时方才开口说话。
胡开顺打趣道：“啊呀，吴画师，这要是被你家娘子知道了，可要骂我胡大郎是个赖皮脸啊，连她家官人的午食也分了去。”
吴凡笑道：“胡掌柜说哪里话，只是这饭菜凉了，吃得不是滋味，让胡掌柜见笑了。”
胡开顺道：“不瞒吴画师，你家娘子这饭菜着实好吃。在下在这临安城里各色好吃好喝也都是尝试过的，从未尝过你家娘子这等饭菜滋味，用料虽都属平常，但手法却新奇，滋味丰富，如那梅子排骨，酸、甜、咸、香，食之味觉大开，久久不忘。如此厨艺，放在家里着实可惜了啊。”
吴凡笑道：“我家娘子的确有些独特的厨艺，但也仅限自家食用，出去可是要献丑的。”
两人说笑一番，又喝杯茶，就谈到了正事上。原来，那王丰源是丰源酒坊的东家，他的寿宴上请的都是些与酒打交道的各家东家、掌柜之类的人物。这胡开顺是临安城里最大青楼露华楼的掌柜，自然是要到的。
这宋代的酒楼和青楼，如果单从店名上不知道的人其实很难分出来的。如临安最大的酒楼丰乐楼，最大的青楼露华楼，名字上是无从分辨的。不仅如此，其实其内部经营也多是重叠的。酒楼里也可以叫妓，那青楼里自然少不了酒菜，甚至很多青楼本身也是大酒楼，而且有钱人还很喜欢去青楼宴请，要是能叫上楼里的几位行首作陪，那这顿宴请可是很有档次和面子的，比如当年汴京的第一楼，樊楼，那京城名妓李师师便是樊楼女。要说这酒楼青楼最大不同就是身份不同，酒楼主要为私营，青楼一定是官营。
这胡开顺和林涂一样也是在王丰源的寿宴上看到了他那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写真，才突发奇想觉得自己马上四十岁了，也在这临安城里混得不错，不如给自己写个真做个留念。
吴凡稍微给他介绍了下样本尺幅，胡开顺稍微看了下，就选了个两尺画幅的，他笑道：“在下才年方四十，可不敢学林公选那四尺半方的，先选个两尺方的就好，要是能活到六十了在下再来找画师写个四尺半的。”
吴凡笑道：“胡掌柜说笑呢，别说六十，在下还要给掌柜写七十八十的真呢。”
胡开顺道：“这年月，指不定哪天又被北边打进来，国破家亡的事还见的少么？还是看开些，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吴凡心想，这南宋接下来可有一百多年的安稳日子啊，可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灿烂的时期呢，等着瞧吧。
吴凡安排胡开顺坐好，铺开纸，备好笔，就开始了写真。胡开顺估计是职业习惯了，竟是个嘴停不住的人，他看着吴凡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写真，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他是露华楼的掌柜，自然聊的最多的是这露华楼。
这露华楼是这临安城里最大的青楼，是朝廷官办的妓馆，里面各色在籍的小姐有八十七人，数量虽不是最多，却个个都是从教坊精挑细选来的。色艺双全的拔了尖的行首有宋青鸾、肖媚奴、古娘子、金巧儿、王三娘、王小晓等。其实在吴凡的印象中，这青楼就是红灯区。但是经和胡开顺一番闲聊，他的认知又被历史的现实打脸了。这宋代的官办妓馆，可不是九百年后的红灯区那么简单明了，粗暴直接。这里面的妓女也不是卖身的女子，主要都是艺妓，她们隶属教坊，并且是经过教坊严格培训的，有的会乐器，有的会唱曲、唱戏，有的会填词作赋，有的会绘画书法等等，总之是以艺为先。至于床上之事，那也是两情相悦后的事情，并不是有钱就可以的，总之不强求，更不会阻止。所以，也才会有那么多才子赖在青楼以才打动佳人的故事，若果有钱就能上手就不会有这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了。这些青楼小姐除了陪酒献艺为朝廷赚钱外，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朝廷、官府举办各种节庆活动有时是需要她们出动来撑门面的。
还有一个让吴凡意料不到的是，这九百年过去了，竟然这个行业从业者也叫小姐。
也就一个时辰，吴凡就给胡开顺写完了真。胡开顺看了自是十分高兴，他要不是之前看了林涂的写真过程，那简直不敢相信吴凡这么快就写真完了，还画的如此逼真。要知道他胡开顺可是露华楼的掌柜，这露华楼掌柜除了美女见的多，就是才子见的多。那些能诗会画的见得多了，包括那些翰林图画院的待诏之类他也是见得不少，包括他们画给各个小姐的画，但画成如吴凡这样逼真传神的倒是从未见过。
胡开顺拿出四贯会子要给吴凡，却被吴凡谢绝了。吴凡道：“胡掌柜两日后来取，届时满意了再付不迟。”
胡开顺笑道：“在下已看过画，没有不满意的，先收下吧。”他也不管，直接塞给了吴凡。他又道：“吴画师改日到露华楼可以找在下，在下帮你引荐青鸾小姐，这青鸾小姐不仅绝色，难得的是琴棋书画皆样样精通，每日里想要见她一面的人可是要排队的。”
吴凡笑道：“改日定要去见识见识。”
胡开顺忽然想到什么，略一停顿，道：“哎，倒不如请画师给各位行首每人写真一幅挂在露华楼的厅堂里，且不是解了那些想见又见不着的人的苦么？”
胡开顺这一句话突然一下让吴凡脑海灵光一闪，竟想出了一个绝世好点子。这九百年后最火的最没人性的就是明星和粉丝的关系了，这青楼里的行首不就是明星么，那些想见又见不着的男子不就是粉丝么。吴凡道：“胡掌柜，在下有个好生意不如露华楼和镜花水月合作如何？”
胡开顺奇道：“有何生意不妨说来一听？”
吴凡道：“这露华楼的行首是不是人人争相一见，恨不得常常相见？”
胡开顺得意道：“那是自然，我露华楼的小姐在这杭州可是艳冠全城。”
吴凡道：“若在下每年给露华楼排行前十之行首作一册写真图录，露华楼拿去卖，可否？”
胡开顺一听大喜道：“啊呀，画师此好生意啊，这写真图录一出必是真相抢购啊。”
吴凡又道：“不但可以出前十的图录，还可以单出行首个人的写真小品去卖。”
胡开顺道：“对对对，必定大卖必定大卖。就这么定了，不如明日就开始写真如何？”
吴凡笑道：“胡掌柜莫急，我们得有个计划，比如如何定价，什么人可以入图册，出多少册。”
胡开顺略微沉吟道：“前十由我露华楼来定，先画五册，如若卖掉再来画不迟，不知这图册画师如何收写真钱？”
吴凡道：“那就按一人一贯，每册收十贯写真钱。”
胡开顺道：“好，那露华楼就卖二十贯。至于行首个人的写真小品就让各行首自行来找吴画师，她们想画多少由她们自己定，写真也由她们自己卖，这钱也由她们自己赚吧。”
吴凡道：“那就如此定了？”
胡开顺道：“如此定了，明日让行首们过来。”
吴凡道：“就让小姐们分开过来，上午五人，下午五人。”
两人这突出起来的一单生意就这么定了，吴凡送走胡开顺，内心是说不出的激动啊，想不到竟然利用了九百年后的粉丝经济的思维，这写真馆的生意竟莫名其妙的打开了销路来。
吴凡喝了杯茶，立马开始为明天的图册做些准备。做完准备工作，见无人再来便早早关了店。先去完装裱铺，然后一路上他依然慢慢悠悠，东看看西逛逛。这年还没过完，街上还是非常热闹的。但这正月时节，一下到午后太阳落山天气还是十分寒冷的，这让吴凡想起小时在老家冬天里吃的一道杀猪菜，青菜豆腐锅子，于是便买了些食材，决定今晚回去亲自下厨做个锅子吃。
这青菜豆腐锅子十分简单，先把猪肉切成块放锅里炒出油，当然这猪肉最好是刚杀下的肉还冒着热气那种。猪肉逼出油后直接放入砂锅，然后放入青菜、豆腐，放入猪油、盐、酱油、豆酱、开水，这宋代没有辣椒，这青菜豆腐锅子若是再放点辣椒就更鲜美了。然后将砂锅放在小泥炉子上慢慢炖。
在这寒冷的夜晚，三人直接关了门，在厨房里围着火炉锅子吃起来。吴凡又整了点小酒，三人边喝酒边吃着锅子。九儿和小橘没想到看着这么简单几样东西放在一起，就能这么鲜美。
吴凡道：“还缺了一样调料，叫着辣椒，这临安城里是没有的，要是再放入这辣椒，这锅子就更加的美味无比了。”
九儿道：“不知那辣椒可是和芥辣一个味？”
吴凡道：“虽都是辣，可不是一个味。若有机会我带你们去我家乡重新尝尝那正宗的杀猪菜青菜豆腐锅。”
看着炉子里闪动的火光，听着砂锅里咕噜噜的声响，喝着这温热的酒，不禁吴凡轻轻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九儿笑道：“白乐天此诗正合此景呢。”
吴凡道：“以前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是想着若有一日能在一座青山绿水的小院里，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围着小火炉，喝着小酒，看着雪花飞舞中的安静世界……此生无憾矣。”
九儿和小橘微笑着看着吴凡那沉醉的脸，她们没有说话，好似也和他一样沉醉在那安静的世界里。
过得一会，吴凡又笑道：“现在除了青山绿水的小院，其他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