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树荫微凉2021-06-09 20:585,180

  宋绍兴十一年十月,临安。

  吴凡离开徽州丰溪村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他在这临安城里也待了差不多十日时间,除了去了一趟中和坊,还有去了两趟侯潮门外的浙江渡看望了一下船家并作了些交待,其他便都一直呆在小院里,哪儿也都没去。

  这最后一日他如多年前一样,早早起了床,然后到小院里持续锻炼了半个多时辰,又从井里打了那冰冷刺骨的井水细细盥洗了一遍。然后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院,那木制的单杠,青石的锁,还有那厨房外的烤炉,都是当年自己亲手设计制作的,这些物件上都留下了自己在这个时空的青春岁月。

  王四娘送来早食,道周邦一早便去和乐茶坊了,让吴凡用完早食继续歇息,晚上还要赶路怕是没得睡了。

  用完早食,吴凡提笔给丰源酒坊的王丰源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就是让王丰源将他在这临安一十三座酒库的三成利润交给周邦的事情。写完封好放在了桌上,然后他无所事事便也真的回卧房躺着去了。这清早刚起来,哪里能睡得着,他便躺在那里回想着曾经在这床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每年冬至,他和九儿、橘儿三人挤在一起睡觉的情景。吴凡闭着眼睛想着曾经的一幕幕画面,一个多时辰过去,人刚有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样子,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便看到周邦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卧房。

  吴凡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忙道:“大哥何故如此着急,发生何事了?”

  周邦道:“是,是你的女学生出事了。”

  吴凡一听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惊道:“青鸾?青鸾出了何事?”

  周邦道:“那青鸾小娘子被秦熺绑回了家,我是在茶坊听闻的,还说要将她纳了为妾,今晚便要成亲入洞房。”

  吴凡忙道:“这是多久之事?”

  周邦道:“好像就是今早临江仙开门之后的事。”

  吴凡道:“难道这秦熺又和临江仙杆上了?”

  周邦道:“听说那秦熺是去临江仙请青鸾小娘子写真,小娘子不肯,那秦熺吃了气,加上那秦熺见青鸾小娘子长得貌美便起了歹意,叫人绑了回去。”

  吴凡奇道:“写真?为谁写真?”

  周邦道:“好像是为一只猫。哦,对了,你得赶紧出城,如今这临安府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要不多久必会搜到这定民坊。”

  吴凡道:“难道我回临安的消息走漏了?”

  周邦道:“这倒不是。还是那只猫,听说是秦府丢了一只猫,便让临安府满城寻找呢?”

  吴凡不禁奇道:“就为了秦府的一只猫,临安府便进行全城挨家挨户的搜查?”

  周邦十分着急地道:“二郎还是速速离开吧,若是让临安府的人发现你,那可是麻烦了。”

  吴凡略微思索了一番,他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若是被发现不但自己麻烦,还会连累了周邦夫妇。他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离去。”说着把桌子上的信封拿给了周邦,又道:“大哥帮我和大嫂说一声,小弟不告而辞了,后会有期呢。”说完向着周邦深深一揖。

  原来,这秦桧的孙女昨日丢了一只猫,一只狮猫。这狮猫甚是名贵,较为难得,这宋人又尤爱养猫,这秦桧的孙女六七岁的小女孩丢了心爱的小猫自是哭得死去活来,今日一早秦桧便发令让临安府全体出动,必定今日内找到这狮猫。为了找到这猫,秦熺也是一早便派人去找人来画这猫。而这临安城里写真最为逼真传神的自是镜花水月了,自从那吴待诏突然离开临安之后,这写得最真的就是他的女学生宋青鸾了,所以自然就找到了临江仙里来了。然而宋青鸾却一口拒绝了,一是因为她道自己只写人,不写物,写物去找广而告之。其实这话也算实话,当初吴凡创立镜花水月和广而告之的时候,就做过严格的限制,一边写人,一边写物。二是因为听说是秦府要写真,她便想都未想直接拒绝了,她想这临江仙变成如今她一人苦苦支撑的局面便是拜你秦府所赐。

  然而秦熺得知有人竟然拒绝给他秦府写真,便就亲自找了过来,他没想到竟然在这临江仙里。他更没想到,这临江仙如今的店家竟又是个美貌绝伦的娘子。其实,自从去年临江仙事后,他也的确被他老子秦桧教训了一顿,让他少出去惹是生非,在家好好读书准备给他安排中举,要他在仕途上好好经营将来接秦桧的班。那以后秦熺也真的很少出去了,真的在家假模假样的读起书来,准备明年科考中举。所以,他没想到如今这临江仙竟然还开着,他一走进来看到这貌若天仙的宋青鸾便老毛病又犯了,他老爹秦桧之前的教训也都抛到了脑后。

  他对宋青鸾道:“既然小娘子只会写人不会写物,那也好,那便就跟我回去好好给我写真便是。”说完便让人把宋青鸾绑了起来,连拖带抬地扔进了马车里。这临江仙里的诸多客人都是看在眼里,却是不敢出来阻拦。只是有些爱慕宋青鸾的年轻男子远远跟在马车后面大声道:“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这哪里还有王法……”

  那秦熺站在马车之上转过头来,怒瞪双眼大声喝道:“住嘴。待会儿我们便签字画押,拜堂成亲,这娘子便是我纳的妾,怎是强抢民女?谁要是在聒噪,都是栽赃诬陷统统押入大牢。”本来还要跟着马车的众人,一听此话便都停住了脚步望着那马车晃晃悠悠地去了。因为众人听得清楚,那秦熺把这女子抢回家竟然还要合法化的占有,他是秦桧之子,自然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如若是合法的纳妾,他人又能说得了什么呢?

  吴凡离了定民坊,低头弯腰直奔侯潮门外的浙江渡去了。

  吴凡找到原先靠泊在浙江渡的飞蓬船时已是中午时分,他上了船,对那船家细细作了一番交待,然后便让那船家进城准备去了。安排船家走后,吴凡便进到船舱里换了一身干练的黑衣,外面依然罩着一件灰袍,脚上穿上了九百年后带来的那双登山靴。绑好鞋带,又在袍子里插上一根硬木棒。那根当年的硬木棒,被他随身带着到了徽州,又带着回了临安,如今又要藏在身上用来防身。吴凡准备好这一切,然后坐在船舱里细细想了一回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设想着各种将要发生的可能,以及自己的对策。想了约莫半个时辰,吴凡便起身下了船,低头往侯潮门内去了。

  吴凡先是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食厮好好吃了一顿午餐,吃饱喝足便慢悠悠朝着望仙桥方向去了。这望仙桥便是秦桧府邸所在,其实这望仙桥离那中和坊也不是很远。吴凡在望仙桥附近的一个小巷里找到了原先进城办事的船家。见到船家打过招呼,吴凡便让那船家又出城回船上等着去了。这小巷里停着两辆马车,每辆马车里除了车夫,还都坐着一位女子。吴凡细细看了看,然后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巷子里耐心等着,差不多天黑之后我便会回来,倒时你们听我的安排再启程出发。”说完,他便每人给了十贯钱。

  吴凡安排好这巷子中的一切,看看天色尚早,便抬脚往中和坊去了。

  吴凡见四下无人,便用随身携带的军刀拨开了宋青鸾家的门锁。这屋子里如同当年一般陈设得简简单单。吴凡直奔主题,打开衣箱拿了几件厚实的外衣,然后又打了一个包袱拎起来便要出门去。他一转身便见那床头挂着一张画,一张画在这时刻本不会引起他的驻足,奈何那画太过眼熟,使得他不得不停下来细细看了一眼。那画上画的是个男子,一位撑着油伞走在雨巷里的男子的背影,吴凡定睛看去,那男子不是他吴凡又是何人?这画吴凡一看便知是她宋青鸾画的,画的旁边用极其娟秀的小楷写了一首《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吴凡再看那落款的日期,正是前几日他过来找宋青鸾的那夜,这画上的诗词也正是宋青鸾开门后随口念出来的那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想必那宋青鸾关门之后便作下了这幅画。

  吴凡想不到这宋青鸾真正是个痴人,对画痴,对情亦痴。他随手揭下了那画,然后折起来放进了包袱里,转身便离去了。

  这望仙桥边的秦府占地十分阔大,天擦黑之后,吴凡低着头顺着那秦府转了一圈。这一日,秦府门口十分热闹,那大门旁边的小门进进出出很多人,俱都是抱着猫来给秦府认的。

  吴凡趁着前面热闹人多,便转到后面,见天色昏暗四下无人便悄悄翻墙进了秦府。吴凡过了院墙并没有立即去找人,而是脱下了灰袍细细查看了一番这落地的位置。这院墙将近一丈多高,他吴凡身手矫健,原先本是常年登山攀岩的户外运动好手,这一丈高对他来说自是问题不大。但是,若过一会要带宋青鸾走,这高度哪里是一个女子过得去的。他这落地之处正好在一座假山亭子边,那亭子里设着石桌石凳,吴凡便悄悄过去将那石桌石凳搬到了墙边。亏得他平日里都是举石锁锻炼,因此搬这石桌石凳自是轻松无比,未有发出一丝响动。

  这秦府里人多,房也多,吴凡哪里知道这宋青鸾被关在何处。但是他想既然进来了索性就先从后往前一间间搜过去,要是能遇到个下人抓个舌头问出来就行了。

  想到此,吴凡便悄悄沿着小径往前面去了。他刚穿过一座假山,远远便听到两人边走边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是迎面朝着他这边而来。吴凡忙又缩回假山后面,将那木棒提在了手里。

  “这就丢了一只猫而已,何苦闹成这样,竟让全城的百姓都把家里的猫送过来辨识,若是谁家有猫而不送过来,竟当窝藏罪论处,这也太狠了些。”

  一个声音笑道:“谁让这是秦府的猫丢了呢!”

  “不过这么大阵势,若真有人偷了那猫哪里还敢交出来,必定早就扔了或埋了,这全城怎么搜也是搜不出来的啊。”

  “你说的倒是在理。”

  “还有,这前面都忙得要死要活,听说衙内早上出去绑了个小娘子回来,就关在后花园的听雨轩里呢,说是待一会前面歇了他就要过来成亲入洞房,正悄悄让几个婆子准备着呢。这事还不能让相爷知道,衙内说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告诉相爷。”

  “听说那小娘子先前可是这临安城的第一行首呢,长得貌若天仙。”

  这二人边说边穿过了假山,只见那二人慢悠悠地走着,每人手里均都握着一把手刀。吴凡一看便知这二人应是这秦府里巡逻的家丁,他们向着刚刚吴凡搬动石桌石凳的亭子去了。吴凡心道不好,若是让他们发现亭子里的石桌石凳被搬到了墙边垫脚,呼喊起来他便完了。于是,他便提着木棒悄悄跟了过去。

  还好此时天色已黑,各处事物均都看不真切,这二人快要走到那亭子时,便听见其中一人道:“三哥,我怎觉那亭子好像少了什么呢。”

  “那亭子里除了石桌石凳,本身就没有何物,能少了什么。”

  说话间这二人便三四步走到了那亭子边。

  “哎哟,这还真是没了那石桌……”这人话未说完,只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急速的脚步声。这二人刚要转头,只听耳边“呜”的一声风响,最靠后半个身位之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吴凡一棒击在了这人的脖子上,那人当场晕了过去。另外一人只见眼前一个高大的黑影一闪而至,等他反应过来拔刀欲砍。可那刀刚拔到一半,头上便狠狠挨了一棒,亦是当场便不省人事。还好这秦府占地阔大,这后花园假山边倒下两人的声响倒是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吴凡将这二人的外套脱了,用衣服把手脚绑了,又把嘴巴塞得紧紧的,然后扔在了亭子边的花丛里。

  处理完这两人,吴凡便穿过假山去寻那听雨轩去了。

  穿过假山往前十余丈便是一方曲曲折折的池塘,那池塘对面便是前院的楼宇房舍。这一眼望去,这一排便是五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那小楼里的灯火倒映在池塘里,显得十分辉煌灿烂。吴凡想不到这秦府竟若皇宫一般,如此奢华气派。

  吴凡穿过一条水榭长廊,向着那一排小楼悄悄摸了过去。他一路走也一路记着这里的地形地势,待会若是救了宋青鸾便得原路返回快速逃脱才是。

  只见那每栋小楼里都点着数只小臂粗细的蜡烛,把那房间照得清清楚楚恍若白昼一般。吴凡只能在各处树木山石的阴影里悄悄地穿梭着,远远看着各处小楼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想要找到那听雨轩。这一排五栋小楼,一直找到最后一栋方才望见那门楣上的匾额上写着“听雨轩”三个字。

  吴凡循着阴影悄悄摸了过去,到得楼侧的一棵树旁,他悄悄蹲下了身子,弓着腰摸到窗下听着屋内的动静。只听得屋内有人说话,明显是一个婆子的声音,道:“我说娘子就莫要犟了,既然已经被衙内带回来了,那就便从了他吧,这可是秦府,进来了哪能出的去。就算死了,那外面也都是无人可知的。而且衙内竟然愿意纳娘子为妾,已经是烧高香了啊。可知这楼里先前死过多少美貌如你的娘子么?说出来都是作孽,还是从了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多少还有些希望呢。”

  只听得一个女子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想必是那宋青鸾被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

  “姚家娘子,何不将她嘴上的布拿掉,听听她说些什么。”一个小丫头的声音道。

  “这可使不得呢,衙内说了不能让她大喊大叫,若是让相爷知道了可不得了。还能说什么,自是抵死不从的话罢了,这被绑着进来的,有哪位是甘愿从了的?都是作孽呢,将来我们都得下地狱呢。”

  “可不敢胡说,小心让衙内听到了剥了你的皮。”

  “好了好了,这衣服也穿好了,把盖头给她盖上吧,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等衙内来了我们便就走了。”

  吴凡本想冲进去立马救出宋青鸾,但是他进去势必会伤了这里面的一老一少二人。他想其实这二人并不坏,尤其是那婆子,也许只是为了生活迫于无奈才到了这秦府跟着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全天下,如此这般的人多的是了,他们谈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都只是为了生活迫于无奈,帮着别人干些擦屁股的脏事罢了。吴凡想若说要伤,自然要伤那罪恶的源头,不如就在这里等等,等待会那秦熺来了,让这一老一少走了,冲进去把那秦熺狠狠地揍一顿。

  想到此,吴凡便又悄悄转到那楼侧的树旁蹲了下来,等着那秦熺的到来。

继续阅读:第79章 又是江上动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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