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绮凰刚走到门口,就见宁叔正在打扫门前飞落一地的树叶。
宁叔经常做这些,这些事本来有佣人做,大可不必由宁叔亲自动手,但他就是闲不住。
洛绮凰记得,有一次,宁叔也是这样扫叶,扫着扫着,他的眼睛就远远地看向那片红叶林,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洛绮凰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事,好事或者坏事,开心的或是难过的,他并没有写在脸上,所以洛绮凰猜不到。
经过昨天中午那件事,洛绮凰仿佛从宁叔身上看到了自己爸爸的影子,即使他们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他们对自己女儿那份爱,却是毫无差别。
虽然从Tina口中听来的宁叔是个很可怕的人,但现在,看在洛绮凰眼里的,是那个拿着扫帚的背影,显得落寞而苍老,带着年华逝去的忧伤,还有被往事牵绊却又不能说出口的无奈。
洛绮凰突然为自己刚刚的捉弄感到愧疚。
“宁叔,”她走过去,“你还没吃早饭吧,你先去吃吧,我来扫。”说着要去接过他手中的扫帚。
宁叔却错过她伸过来的手,恭恭敬敬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能让太太来做这些事,没事,我吩咐佣人做就行了,太太去歇着吧。”
洛绮凰讪讪地收回手,宁叔就那样没有动,她也不动。
沉默了很久,她问:“宁叔,你以后能叫我绮凰吗?别再叫我太太了。”
宁叔正要婉辞,她急急地说:“我觉得你很像我爸爸。”
宁叔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有些为难地又叫了一声:“太太……”
“我爸过逝了,我妈也过逝了,就在半个多月前,我以前……”她极力压制得平静的声音开始有些波澜起伏,“我以前过得很幸福,我爸妈对我特别好,就像你对宁小姐那么好,现在……我最开心的就是,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充满慈爱的叫我绮凰,我就会……就会觉得,一切都还没有变,他们……还在我身边,还一直陪着我……”
她抬手抹掉眼泪,强装笑脸,“当然了,我现在过得也很幸福,沈流莫对我也很好,他还会帮我抓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对了宁叔,我爸妈和你年纪差不多,不过,你看起来还比他们显年轻一些呢,一定是他们活着的时候太过操劳了,我真不孝,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们就……”她鼻头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适时地没有再说下去。
宁叔看着她,眼里有一丝心疼。
这个女孩第一次来古堡做保镖那次,他只在高清监控下见过,当时只觉得她身手好,灵活,反应快,那次还没有见过她本人,就被沈大少爷派出岛去处理来刺杀的几批杀手的幕后主使。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以往这么小的事,大少爷是不会让他出马的,随随便便打发一个人去就可以解决。
直到处理完回来,他才知道大少爷为什么这么做。
他当时也反对过,沈老爷子是希望大少爷娶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到沈家的妻子,可面对他的劝说,大少爷当即拿出了他和那个女孩子的结婚证。他才出去三天的时间,两个人连结婚证都办了,所以他对这个女孩子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但大少爷再次将她带到古堡来,他发现这个女孩子根本不像他之前想的那样,贪慕虚荣唯利是图,她虽然坐井观天心无大志,但她善良,这样一个女孩虽然不能帮沈家争到多少外在的东西,但至少对沈家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沈大少爷喜欢,他在心底也慢慢地不再排斥她了。
他拿出纸巾递过去,“太太,人各有命,太太一片善心,亲家和亲家母泉下会有知的,逝者已矣,太太别太难过了。”
难得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沈家有沈家的规矩,称呼不能说改就改,太太以后要是有任何为难的或者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来和我说,我一定不会让太太在沈家受任何委屈的。”
国家有国家的规矩,沈家有沈家的规矩。
宁叔都这么说了,洛绮凰也能够理解,心里却感动不已,宁叔愿意这么跟她解释,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和接纳了。
“宁叔,谢谢你。”她由衷地说道。
“太太言重了,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对于洛绮凰来说,这才是很大的一步。
至少从这次交心谈话后,宁叔对她虽然还是毕恭毕敬没有多余的话,但显然没之前那么生分,说话也似乎有一些温度了。
又一天早上,洛绮凰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匆匆赶到后场,宁叔已经在那儿了。
“宁叔早!”
洛绮凰打过招呼就忙着热身练拳,没有理会宁叔投来的奇怪的眼神。
宁叔见她这样也不好多问,继续练自己的,洛绮凰则一边练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瞄宁叔。
她发现宁叔练的武术跟本就没有什么招式没有什么章法,确切地说,他那根本就算不上武术,但是,训练的木桩上那些缺缺角角的印迹,却都是他打出来的。
那可是喷了最好的漆的实木桩,上面的漆已经快斑驳完了,洛绮凰没有动过那个木桩,之前沈流莫练的时候也没用过,上面的漆就只能是宁叔一个人打掉的。
因为保镖和一些会武术的佣人们练手的场地在翻过后场侧面那座山后,这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在练,不是沈流莫不是自己肯定就是宁叔了。
觉察到洛绮凰的眼神,宁叔停下来看着她。
她也不尴尬,冲宁叔一笑,两手握拳抬起,“宁叔,试试怎么样?”
宁叔似乎有些动容,却还是恭敬地说:“我不能跟太太动手,这不合规矩。”
洛绮凰是知道他有些动摇的,这几天比较和谐地相处下来,她对宁叔有了另一番了解,宁叔虽然整天处理着古堡的家务,但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宁叔做事冷静果断,绝不是长期处理家务事的人能有的。
这样的男人整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心里一定大有不甘,于是,洛绮凰继续给他灌迷魂汤,“宁叔,规矩都是人定的,规矩是死规矩,但人是活的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宁叔还在犹豫不决,洛绮凰也管不了了,上前两步快速出拳。
宁叔一侧头避过,右手一抬挡住洛绮凰左手的进攻,同时左手出击,身手矫捷,与刚刚的犹豫不决判若两人。
两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在后场上比试了起来。
宁叔虽然没有章法,但他出手很重,倒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他每出的一次手都是在实战经验中得来的。洛绮凰底子好,手法专业出手又快有准。
棋逢对手,两人一时打得不相上下。
练过武的人都知道,比试时最忌讳“让”这个字,所以两人谁都没有让着谁,都是在尽全力地打,倒也是难得的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洛绮凰脸上是很兴奋的表情,很久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了,除了沈流莫,沈流莫跟本就不能够称之为对手,自己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那出神入化的功夫就跟武侠片儿似的。
宁叔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看上去也没那么沉稳了,他的额上有汗珠密密麻麻地顺着脸颊滚落。
洛绮凰看着宁叔一副认真到不行的表情,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了,一边攻击防守一边问:“宁叔,宁小姐的武术是你教的吗?怎么她的招式你的一点都不像呢?”宁小滢那天用的似乎是柔道,不过像宁小滢那么娇柔的体质,学柔道也挺合适的。
没想到,宁叔却在她问了这句话后,眼睛渐渐充血,手上和脚上的动作不停,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不是我教的。”
洛绮凰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但好不容易开了口,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不想现在放弃,硬着头皮问:“那是谁教的?去武术学校学的吗?”
“不是!”宁叔一声怒吼,“不要再问了!”说完,似乎拿洛绮凰当血海深仇的仇人般,拼了命地向她攻击。
“宁叔……”洛绮凰着急地叫了几声,一分心,宁叔一拳打过来的时候,侧身却没有完全避过,宁叔的拳头落在她左肩的位置。
洛绮凰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好在她避过了宁叔的重心力量,只是吃了些痛并没有伤筋动骨。
宁叔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血红已经褪去了。
他走过来扶起洛绮凰,“太太,没事吧?”
“没事,没有伤到。”她摇摇头,强笑道:“技不如人,宁叔你真厉害,绮凰甘拜下风。”
“太太说笑了,我胜之不武,你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宁叔说完,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一般早上的时候,岛上的风就有些大,尤其是后场这一片,平时洛绮凰来的时候大风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一阵猛烈的风,吹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她勉强地看向宁叔,发现他头上随风乱舞的青丝里夹杂了些许白发,他的背影,也显得更加萧条了。
宁叔突然问道:“太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小滢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对你动手?”
洛绮凰心头一跳,原来宁叔知道是宁小滢先动的手,现在看来,也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意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