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没有不吵架的夫妻?从小看着郭大路和孙华芳吵个不停,乐瑶对婚姻这种东西充满恐惧。如果生活就是这一场场争吵连起来的串珠,那孩子就是连接那些串珠间的细细的线。
乐瑶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曾帮妈妈打过多少通找爸爸的电话,电话簿上一个接一个号码地打,各种叔叔家。“跟他说,再不回来,妈妈就带着你们回外公外婆家了。”
一开始这活是莫忘的,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莫忘再也不肯打电话了。于是这件事便落到乐瑶的头上。
乐瑶也不想打的,可她不敢拒绝愤怒的妈妈,她总是一边哭着一边去按那些电话号码。一个声泪俱下的孩子,总是能召回男人。而幼童心中的惊惧,却伴随着她一起长大了。
乐瑶回到家时,迎接她的又是一场司空见惯的争吵。
孙华芳压低嗓门,却掩盖不了忿恨,“这么喜欢怎么不送个火箭啊?能耐就那么点吗?充大头要下血本的,直接给她冲成榜1大哥,不是更威风?”
郭大路没应。孙华芳继续嘲道,“哎哟钱可真是好赚啊,对着屏幕发发嗲,男人就跟狗似地就冲过来了,这么容易我干脆也弄一个,说不好也有男人来撒钱。”
郭大路“哼”地笑了一声,站在楼梯口的乐瑶一听到这声就知道糟了。
果然,孙华芳的怒火直窜,“你笑什么?你是觉得不会有人那么傻?没人要看老太婆?”
“啧,都哪跟哪,我可什么都没说。”郭大路声音里透着鄙夷。
“少给我装蒜,成天捧着个手机宝贝似地看啊看,不就是喜欢那年轻貌美的,懂不懂羞耻啊你?那都跟你女儿差不多大。”
“我没那龌龊心思,你不要没事找事。”郭大路闷声闷气,表面像处于下风,可仔细分辨便能发觉他的语气并不害怕,“随便点一下,又没多少钱,你大惊小怪什么呀。”
“98块叫没多少钱?我店里守多久卖多少东西才能赚回来你知道?”孙华芳提高音量。
“又不是花你的钱,我赚自己的花自己的,有问题吗?”郭大路明显不耐烦了。
“呵,有本事喽?还自己赚的自己花,那你当年跑什么呀?讨债就住在我们店里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这气性了?”
“你有劲没劲,这事你还要提几次,讲什么都能扯这上头?没完了是吧?”郭大路沉声道。
“还急上了。”孙华芳冷笑。
“我赚的基本全给你了,剩几百零花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满意!哦,你每个月给这么点就觉得够啦?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你卷铺盖自己个跑路为了帮你还债莫忘一个人打几份工,她受的苦算谁的?24小时我开着店门就图多赚十几块钱算谁的?瑶瑶怕给家里增加负担连医生都不做了又算谁的?”
“我的!全算在我头上!行了吧?”郭大路的嗓门高起来,“你以为我就不心痛?不难受吗?”
“你难受得还不够!”孙华芳的恨意直击乐瑶的耳膜。
“我不跟你吵,我走。”
郭大路下楼看到乐瑶时诧然了一瞬,“回来啦。”
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露出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疲倦和软弱,“上去吧,我到医院看看你奶奶。”
“爸。”被迫从小就懂事的孩子,愤怒从来不会是优先情绪,“开车小心点。”
上了二楼,乐瑶见孙华芳垂着眼坐在饭桌前。
“妈。”乐瑶不敢细看母亲的表情,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瑶瑶,你跟你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孙华芳一脸担忧。
乐瑶清楚她指的是哪些,女儿在婆家不受待见,与亲家做的饺子被遗忘在冰箱一角根本不是同等程度的问题,孙华芳想确认,可她的眼神又告诉乐瑶,她怕听到答案。
乐瑶鼓起勇气点头,“嗯。”
长长的沉默后孙华芳叹了一口气。
“你不该那样说你姐。”
“嗯。”乐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想回屋躺一会。
“今天荆磊休息,我煮了汤,一会你给你姐他们送过去。”
这就是孙华芳面对所有人生困境的方法,先吃东西,只要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散不了。
乐瑶沉默地回到自己房间,瘫倒在床上后她只觉得胸口的石头已经垒满到天花板。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乐瑶没料到会在莫忘家楼下碰到荆天晴。
“你怎么在这?”荆天晴的表情比乐瑶还要意外。
乐瑶举一下手中的保温壶,“你呢?又为什么在这?”
“我来我亲哥哥家还需要理由吗?”小姑娘的语气有一种尚不知自己愚蠢的青少年才有的矫造与欠扁。
乐瑶本来就心烦,即便知道这个浑身长刺的小姑娘无恶意,也还是忍不住怒火,不觉已加大音量,“真巧,我也是来我亲姐家。”
荆天晴瞪眼,似乎觉得受到攻击,马上反击,“可那房子是我爸妈的。”
乐瑶没话讲了,只觉得心脏被什么冰冷冷的东西贯穿。
二人沉默地同坐电梯上楼。荆天晴毕竟只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姑娘,本性也很敏感,可能是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过分,她忐忑地看乐瑶,指了指她手里的保温壶率先打破沉默,“这里面装着什么?”
小孩的心思纯净,以为先开口就是主动和好的意思,但她不知道,大人的心既深沉又脆弱,越是天真无心的话戳破的,越是残酷的残酷的真相。因为感到受伤,乐瑶没有理会她。
电梯门开,乐瑶率先走出去。荆天晴两手抓着肩膀上的书包带,扁起嘴骂,“小气!”
等她等走到哥哥家门口,发现乐瑶只是呆站着不动。
“进不去了吧,哼!”天晴皱着鼻子伸手就要按密码。
乐瑶抓住了她的手。
天晴刚想说话,便听见屋里传来的激烈的争吵。
莫忘说,“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同意?”那是一种乐瑶极不熟悉的,与其说是愤怒,不若说是绝望的语气。
“你冷静一点,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你想想我每天有多忙,我哪有时间帮你?”
“帮我?我不需要你帮,我一个人就可以,现在家里所有事不都是靠我一个人吗?”
“你不要赌气了。“荆磊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厌倦,“让我去跟我妈说清,叫她不要逼你再喝什么中药,我明确告诉她,是我不行,我不想生。”
“为什么?!”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莫忘声嘶力竭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那次之后我有多内疚,你就这么自私嘛?”
“我觉得你还没有想清楚。”荆磊声音冷酷。
“你觉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莫忘怒极而笑。
“就凭孩子不是你一个人说生就能生的。”
荆磊的话说完,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后,“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长长的一声叹气,“我真的很累,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昨晚急救送来一个男孩,肥厚性心肌病,多漂亮的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运动服,平时没发现任何症状,一发病就是致命,孩子父母的哭声没人受得了,我……”
“别说了!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莫忘愤怒极了,“你是医生,生老病死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讲这些你是想告诉我,怕生出的孩子不健康吗?”
“不是。”荆磊想解释,但莫忘紧接着又说,“我知道你累,你压力大,可就你一个人有工作吗?我压力不大吗?我是多无能才没发现,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帮李进还钱?”
“你知道了?”荆磊很惊讶。
“多亏了你,现在我成了一个笑话!”莫忘冷笑,“你其实和你妈一模一样。”
“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荆磊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我发现,你们其实是一种人。”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她没坏心眼的,只是话说得不好听。
“好不好听,那是看人下菜碟,她对你爸说话,就从来不敢不好听。”
“郭莫忘,你说我们的事就说我们的事,不要扯上我爸妈!”荆磊的情绪越发激动,“长辈再有问题,那也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行,那就只说我们的事。”莫忘道,“不论你怎么反对,孩子这事我不会退让的。”
“那就那离婚吧。”荆磊道。
门外的天晴和乐瑶一样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莫忘迟疑道。
“我没有办法,再这么天天吵迟早我们也会离婚,既然如此,那干脆离婚吧。”
天晴忽然转身就跑,她推开安全门,快速地往楼下跑。
乐瑶反应过来后,紧跟着便去追她。
“你跑什么呀?”乐瑶对着“噔噔噔”快速下楼梯的天晴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