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没有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车内。
倒是外面绚丽的夜景,看的十分清楚,但这都市里的繁华很快就随着车子开入一个树叶茂密的小路中。
路灯投射在马路旁的树冠之间,光影通过车窗玻璃无数次错落。
倒像是驶过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幽深隧道,每次到站停留,都没有人上车,直到终点站的前一站。
上来一个提竹篮的老婆婆,她看到我的时候错愕了一下。
车上有那么多座位,却在我的身边坐下,“小妹妹,一个人坐车么,要买个鸡蛋吗?很新鲜的。”
我不言不语,正襟危坐的像尊雕塑。
在黑夜的里独自一人的时候,要避免小姑娘、小男孩、以及老婆婆这类人的搭话,如果对方搭话装作耳聋是最安全的。
“我知道你想要找一个人,何不求助一个内行人帮你呢。”老婆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的深邃。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冥币,笑盈盈递给她,“那就买一颗鸡蛋。”
“我要的不是钱,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老婆婆嘶哑绵长的声音,在无人的公交车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我心生了警惕,“那你要什么?”
“我就要……你的这对招子,只要你肯给我,我就帮你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老婆婆看向我双目的时候,投去了贪婪的光芒。
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觉着这个老太太有点好笑。
凭借高超的伸手,哪怕被她堵在靠窗的内座。
还是通过前排的靠背椅翻了过去,顺着过道走到车头,“司机师傅,我到了,麻烦你停车。”
“前边就是终点站,你俩一个地方。”司机冷笑了一声,好似有点期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眉头紧了紧,知道和这死老太婆的正面交锋开始了。
在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身后时,我猛的回头,“还有事吗?老婆婆?”
“阴间那么大,没有我帮你,你找不到你想找的人的。”老太婆有一种阴沉的语调*我,浑浊的目光透着冷意,分明对我的眼睛志在必得。
我立起了手掌心正面朝向她,阳火在这阴间没有那么旺盛,却将周遭的阴气蒸发,整个车厢内干净的就好似正午的空气一般的爽朗温暖,“老太婆,这个世间你可以碰瓷的人千千万,怎么偏偏找个马仙弟子,自找死路呢?”
“哟,还是马仙弟子,失敬失敬。”老太婆大惊失色,惊悚的望着我手里召唤出来的阳火。
周围聚拢过来的阳气,更让她感到不安,左看看右看看的,保持着警惕。
我手扶着公共汽车的栏杆保持重心,“还要我的眼睛吗?”
“不要了不要了。”老太婆浑浊发绿的眼睛明显瑟缩了一下,她试图用眼睛来摄住我的魂魄。
没想到我心智坚定,很合你的顶了回去,她往后退的更多了,“喂,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
“我这个车不管是谁都一样,只有到站才能停。”那司机竟然谁也不帮,见老太太被我堵住站了上峰,反而觉得高兴,“呵呵,碗婆,你也有今天啊,敢坐我这班车去望乡台的人,你都敢惹,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吃亏,脑子都不好用了。”
“用你多嘴!”碗婆骂骂咧咧了一句。
我看这老太婆胆小如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心中冷幽幽的生了一计,“老太婆,开车的大叔说的对,我可不好惹,你惹了我,就等着要吃瘪。恩,这样,你如果能接的下我这一击破邪咒,我就放你囫囵个的下车,好不好?”
“我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了,哪里受得了大仙您的破邪咒啊,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吧。”她说话颇有些滑稽,让我想到了自己老年以后可能变成的泼皮无赖样,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见我表情饶有兴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样吧,我看在你是马仙弟子的份上,就送颗红鸡蛋给你。”
“红鸡蛋?”我皱眉,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老太婆掀开盖在竹篮子上的白布,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周围堆着红色的血鸡蛋。
血鸡蛋的色泽,分明就这颗人头血染上的。
鲜红欲滴,简直可怕。
她道:“这鸡蛋啊,可不简单,它是在阴间能给死灵和生魂指引前路的,它什么都知道,我平时也没别的事干,就是在这辆车上卖这些鸡蛋,你不信可以问问那臭开车的。”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她虽然是个老虔婆不是东西,不过卖的东西还是童叟无欺的。”司机笑着开腔时,老太婆连连点头,发绿的眼睛望着我,一副献宝的样子。
我以前最怕这些东西了,看到篮子里的人头估计早就躲到骁哥身后了。
现在确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全然没有惧色,“不要钱?”
“不要。”她道。
我接过鸡蛋,握在手里,才发现蛋壳软绵绵的,像是动物内脏的质感。
光影错落间,公交车呼啸变道。
猛的扎入一片月色沧冷的乱坟岗子里,刹车之后。
面前的老太婆已经不见了,红鸡蛋在我维持重心的过程中,脆弱的捏碎在掌心,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的胚胎。
我即便是再视死如归,后脊梁骨上也发了冷汗。
死老太婆不见了,倒是面前的地上放着她篮子里的那颗人头。
我走到前门,那司机正坐着抽烟,“这里是望乡台,有去无回的一段路,你要是下车了,可很难再回去。”
“有去无回……”我恍惚间重复了一遍,咧开嘴笑了,“那我要不下车,你能把我带回去?”
“可不,但只要你下去了,就再难回去了,这车一个月才一趟,可得想清楚了。”他说着,我已经下车了。
下一秒,车子发动。
从身后疾驰掠过,穿过墓碑林就跟黑色的虚影一样,一掠而过,直接奔向了不远处的悬崖。
我眼皮一跳一跳的,心里有点一异样的感觉。
弯下腰刨了个坑,把手里的胚胎埋了进去。
它看起来小小的,不过五官都已经长成,应该是阳间夭折了的孩子,死后被传说中的碗婆从鸡蛋带回阴间。
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对这种幼小的生命格外心疼。
还没有来到人间,就匆匆成了过客。
本来要送去阴间好好消除怨气,却被碗婆随便送人了。
“此处就是望乡台,死去三十天内的人,都会在这里。”那孩子在我碰了抔土,要埋上去的时候的时候说话。
我听到那属于孩子才有的柔嫩的嗓音,心跟着温和了一些,“我知道,谢谢你提醒我,我来这里,就是我为了找我刚死去的丈夫。”
“不会的,你见不到他了的。”那孩子柔柔弱弱的说着,让人很不忍心将它埋了,真是个小可怜,小小的一个就夭折了。
我在它下半身的位置撒了一些土,一点一点掩埋它,好让它入土为安,“你知道我要见谁么?就说我见不到。”
“一只蛇仙,对吗?”它问道。
我点点头,对刚才碗婆说的话,是有几分信了,这红鸡蛋果然是知道好多事情。
它继续道:“那只蛇仙已经消失在天地间了,你不要找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放弃吧,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在那一刻,感觉心要被无数暴雨般密集的针戳成筛子了,这个从学鸡蛋里被培育出的小孩子凭什么这么说。
沈霆骁死的已经够惨了,还要说他连魂灵都没留下。
那孩子道:“我尚未出世,天灵尚未闭合,我的眼睛很看到很多特别的东西,还能预知一些事情。比如你,你将遇到……你的仇人,他们都在望乡台上,你还会出手……把他……”
“好了,你还是入土为安吧。”我怕这小东西再说出什么令我内心难以接受的话,还没说完就一抔土把它彻底卖了。
手里的土一把接着一把,无情的将挖出来的坑填平,闭上眼睛潜心祷告了一会儿。
睁开眼睛的时候,从黑泥里飞出了一点灵魂化成的光点。
光点掠过望乡台的悬崖,飞扑至下。
那是灵魂得到救赎的画面,看着很是美好。
我盯着望乡台悬崖尽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远处崖下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个雾里的城市,城市的建筑好生熟悉。
是了,是我从小长大的城市。
我看到了灯光下看报纸的爸爸,厨房正在做饭的妈妈。
脑子有点沉,但是确实清醒的。
望乡台是魂魄过了头七后,会停留的地方。
意在让魂魄看到自己生前的故乡一解相思,以便投胎的时候更加的心无杂念。
我不能沉溺于这种景色,我可是进来的生魂……
我……
从无数乱石丛生一般的乱葬岗墓碑中走过去,墓碑附近总有幽魂四处游荡。
有的不知道自己死了,有的为自己死去而伤心。
每个墓碑上都有生卒年,还有名字。
果然,不管墓碑多么的破败,年月日都是三十天内死亡的人。
有还有生前的照片,唯独没有沈霆骁。
可能沈霆骁是蛇类,所以和人类的冥途并不一样,不走望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