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惜玉往台前走,一直走到合并的梯台顶,示意给他一个话筒,并说,“乌曲文,二十六岁,骨肉瘤肺转移,生命……”想了想,下面的话收回了嘴里。
“运气好,还能活大半年,呵呵。难为万年风能一眼就认出我,还说出我的病情,谢谢,谢谢。”
乌曲文边说边鞠躬,说了两个谢谢,却是哽在了泣声里,抖着唇,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他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理着个小平头,高高的身材瘦成了骨架子,或许因为泪水反光的原因,眼睛还算明亮。
“来个同学帮我架起话筒,矮的。”风惜玉招呼,放下话筒,转身找到不锈钢盘,再抱着回到梯台盘坐下。梯台刚够他坐,余下一点放置钢盘,话筒就只好支在他右侧的台阶,并绑一个支脚于圆木上。
方仲永被碰了几下,樊无忧和吴胜男转头上望,就只看到他垂落的白发。紧接着,“叮,当,当”的敲击声响起,风惜玉朗声喝道:“天灵灵,地灵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所有人都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好似自己的世界被装在了他腿前的不锈钢盘里,他一敲便一晃,他大声的呼喝更是直击心扉,击出了五味杂陈。
看着镜头里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眼角余光里亮光上下闪动,一个摄像差点平空栽倒。这还播吗?或者消了音再播。
“噗嗤”,乌曲文却是笑出了声,涕泪映日,给他干瘦苍白的脸罩了层别样的神采。见只有不断的“当,当”声,万年风再没说话,又哭又笑的乌曲文紧了紧手中的话筒,开声说话。
“呵呵,生死有命,只是可惜没能找点遇到万年风这样的妙人,交上朋友应该很好玩。我是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现在没什么剧烈的不适症状,不过时日也不多了!在生命的尽头,应该干点什么呢?等死?去游山玩水?还是进行无谓的治疗?”
说着,他身子晃晃,“能让我坐着说吗?”
“当,当,当”,风惜玉用汤匙一下一下敲击钢盘,听到他的要求,睁开眼,让东方雨她们推出一张有轮的旋转椅置于台前左侧。
旁边就是一辆担架车,东方获老爷子和樊山余候在车旁。吴兑子则带着另外三位老爷子分散在盘坐的病人周围。
他们其实很不懂,焦阳烈日,滚烫的地面,寻常的人都受不了,万年风怎么让这些绝症患者坐在地上?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相较于他们如临大敌似的紧张,风惜玉是一脸得道之人般的出尘和淡然;许多病人也是各种忍耐,双目紧盯着台上的敲盘身影,万一是考验或真有奇迹呢?
“我不相信奇迹,”乌曲文看到特殊的转椅,有些不好意思,干脆支着手撑着不坐,继续说,“我不相信奇迹,所以来天下第一扎就是当自己给自己最后一次远足,何况还报销路费。呵呵,谢谢成全。我骗我爸妈说来神医处求诊,其实我是打算放弃治疗。老人家,别紧张。我带了止痛药,身上遗书也能证明与万年风无关,我不会害他的。”
你说不害就不害啊,东方获气得想给他一巴掌,又想拖他上担架床。刚伸手要拉,又定住,能治好吗?治不好,拉到车上岂不还是害了小风?
风惜玉明白大家的处境,又睁开眼,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了一夜,能帮到你的就只有身后事了。相见即缘,你有什么话,就痛快地说吧。”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乌曲文还是身子一软,靠住了转椅。不是老爷子们按着椅子,他这一倒不知会倒成怎样。看着他唏嘘哂笑的脸,眼泪浅的已经红了眼眶,不忍再看。
就有如仙吟佛唱的经声响起,合着“当,当”的敲击声,抚摸着哀伤的灵魂。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心,万化生乎身。天性,人心;人心,机心……”
还是熟悉的《黄帝天机经》,经文招魂、安神,这次却再没有催眼的意味,只有祷告和抚慰。
乌曲文终于有力气抖擞着、摸索着坐上了转椅,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不痛,眼泪却簌簌地掉在了腿上,仍要坚持着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坚强的去接受事实。人生不过百年,生活应该留给有希望的人。而我已经被命运判了刑,现在自己选择放弃治疗,是为了给爸妈留条活路。寻常人家,病不起啊!呜呜,我,我……”
乌曲文哭两声,又强忍住开始说起自己曾经想过的寻死方法。
东方老爷子想阻止他继续说,可看到风惜玉不与理会的专心诵经,便向樊山余投去求助的眼神。
樊山余和他有一样的顾虑,事情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控制范围,他倒是想制昏他,又怕引起更多的麻烦,思来想去,也只能把目光寄望在风惜玉身上。
广场中喝完粥的人纷纷涌岀,脚步飘荡,根本跟不上脑海中的节奏,只有目光是整齐划一地望着台上的风惜玉。
所有人都望着自己,风惜玉敲着钢盘,念诵着经文,其实也在望着自己。
古老爷子教训自己的话语,很多时候都会忽然冒岀来,萦绕耳旁。事实上,保魂丹并不是真正的神药,这世上也不可能存在包治百病的神药。这样一想,心里因被人信任、期盼而生起的滔天压力,减少了许多。
相较于天下第一扎众人对乌曲文的恼怒,他心里倒是有些感激他。有些话,谁说都不如他现身说法强,况且他的心态还算是很豁达的。
听他终于无力再说,风惜玉停下经声,收起汤匙站了起来。又弯腰从支架上抽起话筒,退到木台上,拉拉衣襟,将胸前的“死”字展平。
“天下第一扎,也叫生死店,是因为我们既是诊所,又是纸扎店。生者,治病救人;死者,烧纸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