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傅昭站在傅珍的身前，满是愧疚。
傅珍早有预料，静静地吃完了一片面包，不悲不喜，“意料之中。”
她的平静让傅昭心里更难受了。他说：“可能是我的说服力不够强，我最近再琢磨琢磨……”
“不用了，”傅珍转头看着傅昭，四年之后再一次提起了她继母的名字，“就算真的如你所说，赵岚开始嫁给我爸是因为感情，可这豪门太太当了这么久，她早就不满足了。她想要更多，这就是人心。傅昭，我在生意场上待了很久，我比你清楚。她是你妈，可她也是个普通人。别让你对她的爱蒙蔽了一切。”
傅昭想要反驳，可是想着母亲昨晚的话又一时说不出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了想，自己的要求对母亲来说的确不合理。母亲那么爱欢欢，怎么会愿意将欢欢的东西转手给别人。
就算那个是他丈夫原配的女儿，可毕竟不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傅珍一开始对她态度很差，后来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而已。
一封遗嘱，不过是撕开了这貌似和谐的假象。
但傅昭还是无法平静地看待这一切。
他想起了陆祎宁。她跟傅珍很像。她也有弟弟，也是被薄待的那个。
可她又不并像傅珍。傅珍会反抗，会吵架，她却不会，她总在默默忍受。
爷爷葬礼那天，傅珍一滴未落，当晚和傅显大吵一架，此后不再回傅家。傅显断了她公司的几个合作，想要让她回来。可傅珍宁愿赔付违约金也未低头，转头去找新的合作商。
傅欢生日那天，看着空空的座位道：“姐姐呢？”
家里吵架时总避着傅欢，见他来了就赶紧收场。因此傅欢知道姐姐脾气差但也没有想太多。因为傅珍对他还不错，虽然对妈妈爱答不理，但总是给他带好吃的或玩具，犯错时也给他遮掩。
宣读遗嘱那次，他也不在，并不知道自己的股份已经超过了姐姐。他仍以为姐姐跟从前许多次一样，生气走了。
这个孩子，一直都被所有人保护得很好。
今天是他生日，姐姐应该回来的。他对妈妈道：“她心情不好吗？”
“有一点。”赵岚摸着他的小脸，慈爱地道：“她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不，想不通的。傅昭想。他很想要告诉傅欢真相，让他来决定。
可这样无疑和妈妈作对，他不能。
几天前，他又一次试图说服妈妈时，她的眼睛里露出决绝的势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来抢欢欢的东西。”
傅显也不愿意。傅显和他的父亲一样，对傅珍很好，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总是愿意将资源留给傅欢。
重男轻女，和基因一起遗传。
昨天傍晚，傅珍和傅显又吵了一架。
傅昭清清楚楚地听见傅珍说：“他不是我弟弟！他不是！他妈抢了我妈的东西，他又来抢我的。他们母子俩，一丘之貉！”
然后就是啪的一巴掌。
想起这些，傅昭吃不下去了。他借口公司有事离开了，在海边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又想起了陆祎宁。
陆祎宁也有弟弟，可她和傅珍很不一样。傅珍是得到过家人全部的爱，现在失去了，无法接受，所以痛苦。而陆祎宁是从未得到过，她一直被忽视。
哪一样更痛苦？傅昭不知道。
他去酒吧找到傅珍。她正摸着小男生的腹肌品评练得好不好。傅昭想要将她拉出来，但没能成功。
傅昭也累了，他想要彻底离开了。
这事看起来跟他没关系，可终究他心里有愧。赵岚是他的妈妈，傅欢是他的弟弟，那么傅昭就并不是清白无辜的人。
电脑编辑好了辞职信，妈妈却出现在身后，说：“为什么？因为傅珍？”
傅昭没有否认，“我决定好了。”
妈妈气得拍了下桌子，“你是我的儿子，你不站在我这边，却站在她那边？”
傅昭摇了摇头，“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你不觉得被她欺负了这么多年的妈可怜，却觉得她可怜？”赵岚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昭，眼里涌起泪水。
傅昭心中越发愧疚，“对不起对不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她跟爷爷关系那么好，却因为是个女孩就……”
“那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赵岚愤怒道：“她要难受，就让她难受好了。我和欢欢的东西，她永远也别想拿走！”
她拉住傅昭的胳膊，目光露出乞求，“孩子，别走了，好吗？妈求你了。至少再待一段时间。”
傅家沉寂了几天后，气氛又欢快起来。晟意在医疗行业的探索取得新进展，傅欢长大了一岁，赵岚又怀孕了。
这次又是一个男孩。
傅显高兴坏了，换了好几家医院确认，被告知的确是男孩后连着好几天合不拢嘴。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又有了一个儿子。
他一高兴，将10%股份赠予了她。
渐渐有好几家人来求生子秘方。谁都知道，傅家那个小保姆居然生了三个儿子。三个！简直就是中彩票了。
傅昭除了上班，多了一份照顾母亲的工作。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接送她产检，陪她去买小孩子的东西。
这些事本该傅显来做，但赵岚坚持要傅昭陪着她。或许是她觉得傅昭要离开了，所以想着能够多相处一段时日。
这期间，他也给傅珍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几次消息，都没有回复。到最后，电话无法接通，微信也被拉入黑名单。他去她的公司找过几次，也被拒之门外。
“行了，你别找她了。她自己想通了就好。我跟她爸结婚时，她直接搬去她爷爷那里，一年都没回来，最后不还是回来了？她就是一时转不过弯，会想通的。”
赵岚在车上看着公司的财务报表，头也不抬地对傅昭说。
傅昭“嗯”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过了这条路拐个弯就是医院了。今天运气挺好，一路都是绿灯。
等到了医院送妈妈产检回来后，他得去跟傅显谈一谈。当家长的，不能等着孩子低头。否则真闹得不可收拾，对谁都不好。
他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注意路边的行人和车辆，开得很小心。妈妈现在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得万分注意。车辆的速度只有40码，堪称龟速。
赵岚放下车窗，猛吸了几口空气。
“怎么了？”
“恶心，你开快点吧，早点结束回家。”
“好。”傅昭将车速提到了45码。
“我说快点。”
车速提到了50码。傅昭说：“不能再快了，医院附近人多，要小心点。”
途径最后一个路口时，亮起了红灯。果然不可能一路绿灯。傅昭想。他轻轻踩下刹车，这样不至于让车里的人感到颠簸。
然而车子的速度并未慢下来。
傅昭立即又踩下刹车。
车子还是没有停下来。
马上就要到十字路口了。他心里一慌，再也顾不得缓慢刹车，狠狠踩了下去。按照常理，车子会一个急刹，他和赵岚的头都要撞在前面。
但车子总会停下来的。
可是傅昭错了。
车子以50码的速度越过横线！进入十字路口！巨大的鸣笛声轰鸣而来，几乎快要震碎人的耳膜！一个庞然大物冲了过来，巨大的阴影逼近车子！
而后便是剧烈的疼痛，意识昏迷！
——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疼。
他猛然想起昏迷前的事，心里一片冰凉。他拔下针头，忍着痛苦，来到病房外询问着妈妈在哪里。
他拖着浑身的伤，一瘸一拐地到了病房外，看到傅显抖动的肩膀。
好像在哭。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时间被拉到一个世纪般漫长。妈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的肚子，不再凸起。而身旁的傅显，满脸是泪。
“爸？”他颤抖着开口，“妈怎么样了？”他甚至不敢去问那个孩子。
傅显看了看他，摇摇头，痛苦地抓着头发，“她双腿受伤，再也站不起来了，而且，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
头晕目眩，一切都模糊不清。那些话像是来自遥远异世界的魔鬼的召唤，将他往地狱里拽。他拼命地抵抗，哭号，血肉撕扯，鲜血淋漓。
他扑着跪到了母亲床前，“对不起！妈！对不起！对不起……”
他狠狠地磕头，血迹斑驳，染湿了床单。他又拼命去擦，可是那血迹永远印在了床单上，怎么也擦不掉。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天，他亲手将那把刀刺入父亲的身体。他一命呜呼，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是一个罪人。他杀了他的父亲，现在又杀了他的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弟弟。他不配活着，他该去死，去死！
他翻身爬上了窗台，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