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潮常在黄昏时和李顺陈竟约着打球。
陆祎宁跟着去过。
空旷的体育馆里,篮球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是穿着短袖的男生,吵闹着,欢呼着。偶尔几个裸着上身,陆祎宁慌得赶紧低下头。
只有杨潮一个人穿着长袖,一如既往。
“杨潮,你又穿长袖,真是不嫌热。”一名裸着上身的男生走来。
“我可没你们那么没素质,公众场合脱衣服。”杨潮有点命令似的说道:“穿上,今儿有学妹过来。”
对方并未对杨潮的语气不满,探头看向他身后,“学妹?什么学妹?我去!”说着立即飞奔到看台上,扒拉出自己的上衣套上。附近几人也赶紧将衣服穿上了。
“来!”对方高声邀请道。
“你去坐一会儿。”杨潮对陆祎宁说完,三人走到场地中央。
陆祎宁坐在看台上,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看过男生打篮球。李顺说杨潮打得很好,陆祎宁想象不出来。他明明看起来要比李顺更清瘦一些。
然而战局一开始,陆祎宁就明白了。
杨潮是属于灵活那一挂的。
围追堵截之中,他身形矫健,接连闪躲避让,轻轻松松就将篮球传给了李顺。后者一个飞跃,球进了。
“好!”
欢呼声响了起来。
杨潮笑着跑回原地,双手压着膝盖,弯腰说道:“再来!”
这次对面换了战术,不给杨潮带球的机会,而将他死死困住。那距离很近,让陆祎宁都觉得有点窒息。
杨潮无语地看着对方,“闫非你们什么情况?都不打球了?就围我一个?”
闫非一脸无赖,“是啊,就围你一个!”
杨潮被气笑了,“有没有道德?”
“打球的人,要什么道德?”
杨潮听罢,双手一扬。篮球竟越过对面,直直飞了出去,正冲着陈竟的方向。
陈竟抓住机会,接住球就朝篮筐跑去。对面防守迅速移动。很快,陈竟跳起投篮,防守跟着跳起,似乎要将这个球盖下。
下一瞬,陈竟忽然停止投篮,而是往后抛出。篮球经过几轮,又重新回到杨潮手里。
此时的他,站在三分线外。
对面的人跟着围过来。
杨潮飞快跑到三分线处,眼神分外专注。
只见他站定,抬手,抛球,而后篮球越过一众人群,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球进了。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陆祎宁从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自信。心漏了一拍。
杨潮哥还挺帅的。她想。
而且,她第一次觉得,篮球打得好和成绩好,或许是一样的。
杨潮抱着篮球走向闫非,友好地笑了一下,紧接着用力斜着将篮球拍在地上。下一刻,篮球猛然弹起,正正砸中此人的下巴。
“哎哟。”一声惊呼后,闫非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祎宁觉得自己的下巴也莫名痛了一下。
杨潮抱着双臂,悠悠地说:“好巧,我也没什么道德。”
陈竟走过来,微微一笑,“这个我同意。”
——
陆祎宁喜欢看杨潮打球,但坐得久了,也觉得没意思。那种等待的感觉并不好。
“要不我教你打球?你不是之前说想学?”杨潮看她孤零零地坐着,主动提起。
陆祎宁学了一会儿,很快发现她并不喜欢打篮球。她只是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而已。
后来她就不去了,一个人在家里看动漫,画画,期待着明天见到杨潮,也很惬意。
她没有系统性地学过画画。只是随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画出一些人物、风景和动物,不写实,都是可爱型的。
杨潮见她喜欢,提议说:“你既然喜欢,要不报个班?”
“学画画都要开始学素描,我不喜欢素描。”
她发现,在杨潮这里,她总是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不喜欢”。而当初面对妈妈时,陆祎宁支支吾吾地,半天才憋出来四个字,“素描很难。”
妈妈鼓励她,“只上了三节课,要不你再试试,咱们不能半途而废。”
陆祎宁又支支吾吾老半天,憋出来三个字,“不了吧。”
幸好美术班的老师人很好,退了剩下的课时费。陆祎宁的心理负担小了很多。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在妈妈那里留下一个“半途而废”的印象。
杨潮听了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夸她,“这不挺好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且,我觉得你画的这些也挺可爱的,很好。”
“真的吗?”陆祎宁很高兴地问,“美术老师说只有小孩子才画这些,不画素描永远都不是专业的。”
“瞎说。”杨潮说道:“你常看的漫画不就是这种风格的?”
“嗨,人家那是专业画手,跟我不一样。”
“那你就变得专业啊。”
陆祎宁的心里涌起了一些希望。
“你觉得我可以?”
“事在人为。”
——
杨潮带她去看了一场画展。
票是玲玲给的,却是杨潮找她要的。
“反正你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不如给我。”
玲玲一开始不情愿,听说陆祎宁喜欢,便将票拿了出来。
“就当是我看了,记得多拍照。”玲玲惨兮兮地说。
两人去了艺术中心。
静谧优雅的展厅中,陈列着许多画作。不是油画,不是素描,也不是国画,而是古风流派。翩翩君子手握折扇在山间浅笑,紫色发带的少女持着发簪在地上划出一道银河。幽暗的丛林中,一双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
所有这一切,都和陆祎宁从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她从未想到,能够展出的并不止是美术课本上那些传统的风格。
这还只是一层。
第二层,是科幻风。
第三层,是Q版日常。
手机相册不知道存了多少照片。她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激动。
或许,我真的可以,她想。她意识到,这比考第一名还让人振奋。仿佛冥冥之中,人生终于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
她高兴地跟杨潮说起曾经的幻想。
“你知道吗?我在画一只猫,它一直在流浪,后来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个姑娘,被喂养了好几天,决定要留下来,然后……”
说起这些时,她和平时的自己判若两人,脸上和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
离开时,杨潮对她说:“我给你也拍张照吧。”
“我?”陆祎宁诧异道。
“对。”
她站在那幅紫色少女的画作前,摆弄了一番头发,然后露出微笑。
“好了。”杨潮将手机还给她,说:“走吧。”
她握着手机,想要给他也拍一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走出大门,她问杨潮:“是回去吗?”
“这附近有个花鸟市场,要不要去逛逛?”
“好哎!”
和画展的静谧相比,花鸟市场则充满了烟火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植物、鱼类、猫狗、鸟,甚至还有蛇!陆祎宁吓得练练后退,差点踩到别人的脚。
杨潮拉了她一把,笑着说:“这就吓到了,这么胆小?”
陆祎宁舒了口气,“我这是正常人的胆量,是你胆子大。”
“还有更胆大的呢!看不看?”他神秘一笑。
陆祎宁有种要被捉弄的感觉,“什么意思?”
杨潮走近那几条正在蠕动的蛇,伸出手靠近。
陆祎宁头皮开始发麻。
杨潮的手摸上了玻璃缸。
陆祎宁全身汗毛直立。
杨潮的手伸了进去。
“啊!”陆祎宁大叫一声,再也忍不了了,用力往后拉了他一把。杨潮抬起手来,哈哈大笑。
陆祎宁又无语又担心,“你被咬到怎么办?”
杨潮说:“没事儿,没毒的蛇,性子温顺。刚才摊主让别人摸,我看到了。”
“那也不能啊!那可是蛇啊!”
“嗨,真没事,走吧!”杨潮说着继续往前走。
陆祎宁气得直跺脚。
“猫!过来看!”
陆祎宁眼里一亮,又高高兴兴地跑去看了。
几只布偶和蓝白正在窝里睡大觉,旁边贴着“请勿触摸”四个大字。陆祎宁看着它们安静的模样,觉得心都要跟着一起化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杨潮时,有只虎斑,似乎和杨潮关系不错。
“杨潮哥,那个叫小虎的猫也是你养的吗?它去哪儿了?我再没见过它。”
杨潮说:“它是流浪猫,被人弃养了,我喂过几天,后来给它找了领养。”
“虎斑还有人弃养?那不是品种猫么,还挺贵的。”
“弃养跟品种没关系,不要就是不要了。”
“好吧。”她叹口气,又问,“杨潮哥,咱俩什么时候去新家看看它吧?我觉得它还挺聪明,通人性的。”
杨潮第一次拒绝了她。
“它在新家生活得挺好的,咱们别去了。”
这话听着,有种相忘于江湖的感觉。
——
夜晚,她躺在床上时,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自从奶奶去世,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可是现在,有人跟她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饭,一起看动漫,虽然是杨潮打游戏,自己看动漫,但那也是一样的。
她觉得很放松,比她这几年所有的日子加起来都要放松。
然而她知道这些是不能长久的。爸妈会回来,他们也总有长大的一天,也总会迎来分离。
就像当初的奶奶。尽管她曾许愿想和奶奶永远在一起,可是当奶奶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依然毫无办法。命运的选择权,从来都不由她自己。
她只能期待,这样的日子慢一些,再慢一些。
手机屏幕亮起,已经是晚上12点了。她辗转反侧,还是打开了和杨潮的聊天框。那里满是他们最近的聊天记录:明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去超市,关于樱桃小丸子和心智成熟的相关性讨论。
最后停留在最近的一条聊天记录,内容还是一如往日的平常。
潮水:中午就吃素面了,我家没醋了,你带点来。
小兔子撑伞:行,那再多放点辣椒,我觉得我可以再多吃一点点。
潮水:不能多了。女孩子辣椒吃多了,容易长痘痘。
小兔子撑伞:那我自己放。
一个无奈的表情包之后,潮水回复道:那我就当没看见。
陆祎宁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觉得心里暖暖的,也同时,她又感到怅然。她挣扎着,还是发送了一条消息。
“杨潮哥,我们能一直是朋友吗?”
她呆呆地盯着屏幕,直到它变灰,完全暗掉。
她失望地丢下了手机,闭上眼睛。
咚咚的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激动地打开手机,屏幕刺眼的光差点照瞎她的眼睛。她眯着眼睛适应片刻,才看清他的回复。
“午夜抑郁的点到了?快睡你的觉吧,明天中午还起不来可就没饭吃了。”
她不由被逗笑了。
对啊,明天还要去杨潮哥家里吃素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