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陆祎宁拿着一盒冰淇淋走来,坐在杨潮的旁边,甜甜地笑着,“猜到我要过来啦?”
“对呀。”杨潮将她圈在怀里,俯身亲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温声道:“我很想你。”
陆祎宁不好意思地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小声道:“干嘛,大庭广众的,又是你前司,熟人太多了。”
“那回家亲?”
陆祎宁的脸几乎红透。轻轻拂过的微风中,她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回家后,杨潮接了个电话,松开了她。
原本的“回家亲”变成了一句谎言。陆祎宁愤恨地跑进房间,将枕头狠狠捶了一遍。
呵!男人!
手机的提示音忽然响了,是玫瑰漫画社的,提示定水纫的第二本漫画上线,名字叫《夏日的蝉》,讲的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少年相惜,分离后重逢的故事。
第一条评论瞬间让陆祎宁本就不悦的心情一下子火大了。
“妈耶!小学生吗?画这种校园纯爱,谁要看?傻缺吧!”
楼下很快有热心网友回复,“楼上的,说话太难听了吧。评论作品可以,人身攻击就不对了。再说了,你连作品都没看,凭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看?一年里头的电视剧电影漫画砸下去,十个砖头拍死的九个都是这种类型。车祸、上床、流产,要狗血有多狗血。”
陆祎宁气得直接发表评论,“没有那些狗血。”
江娅忙发微信,“祖宗,你怎么还大号评论啊!”
她想要删除,可是对方的回复比她更快,“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打算删掉后面那些情节了?”
因为她的回复,这条评论被顶到了最上头,两拨人开始对骂,谁也不让谁。
眼见着事态愈演愈烈,漫画社决定删除这些评论,却见对方的头像已经成了灰色,发表的评论也都不可见了。
“什么情况?”网友不明所以,“博主删的?”
朝朝暮暮的头像又出现了,“难听又嚣张,我投诉了。”
“牛逼啊!”网友表示膜拜,“对战中投诉乃是大忌,他一定会换号骂死你的。”
“我知道啊,我怕他?”朝朝暮暮发了个鄙视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生活是有多苦,才会线上攻击别人。”
“佩服佩服。”
“不说了,他真换号了,私信在骂我,我先走了。”
就这样,火力从攻击定水纫到攻击朝朝暮暮了。那些难听的字眼,她再没有看见,都在朝朝暮暮的私信里。
她有些感动,好奇点开了他的主页。最近国家开始推行网络实名制,所有的账号都会显示IP地址。而朝朝暮暮的IP是在上海?
同一座城市?
陆祎宁又忍不住提出了见面的请求,对方就像之前一样拒绝了她,“没事啦,应该的,我是大大的粉丝嘛!”
这让她有些遗憾。
也许,换个账号,就能约出来了。她切到自己的小号,发现已经有粉丝在下面留言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泄露的。
她来到客厅,杨潮刚放下手机,在挑菜。搞定了一件大事,难得空闲,杨潮决定多做几道菜。
“我用下你手机。”
“嗯。”
陆祎宁点开杨潮的手机,准备安装漫画软件,却意外地发现显示“已安装”。
账号的主页,是刚刚看到的背景、图像、和昵称。
朝朝暮暮。
再点开聊天记录,置顶的是定水纫,其他都是一些黑粉。
而来自于小助手的消息里,是数不清的投诉记录。
她的眼眶酸了。面对这些恶意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她每次看到都要消化一阵子,可是他却……
原来就在身边,原来就是杨潮。
她放下手机,来到厨房,从后面抱住了他,脑袋靠着他的肩膀。
杨潮停下洗菜的动作,偏头问道:“怎么了?”
“你就是朝朝暮暮,为什么不见我?”
杨潮顿了下,笑着说:“世界上多一个人关心你,不好吗?”
“那个人是你,我会更高兴。”
“那就好。”杨潮转过身,和她静静地拥抱着。
“杨潮,答应我,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我既然选择了和你在一起,就会接受你所有的一切。如果你答应我,我……”
陆祎宁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威胁杨潮的,于是很认真地说:“我就不住你租的房子了,我自己出去单住。”
“好。”杨潮摸了摸她的脸,“惊喜不告诉可以吗?”
陆祎宁心里一跳,“什么惊喜?!”又很快道:“别别别,别告诉我。”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杨潮松开她,笑着道:“惊喜来了!”
“祎宁!”玲玲笑着冲了过来,抱住了她,“好久不见!”
陈竟和李顺也跟着走了过来。
恍如隔世。
陆祎宁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中学。他们吵吵闹闹,一出去玩,一切都没有变过。
陈竟毫不留情在杨潮身上锤了一下,“也就是祎宁愿意等着你,换别人早结婚了。”说完又对陆祎宁道:“我可是拿他没办法了,只能祝你们幸福。”
“好了好了,什么时候开饭?”李顺催促道:“我可是特地没吃午饭来的,饿得胃都抽筋了。”
饭桌上,大家谈论起这几年的事情,杨潮避而不谈,陆祎宁以“他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揭过了。
陈竟默默地给他们一个“我就看着你俩狼狈为奸”的表情,飞了一个眼刀后又猛地喝了一口酒,“杨潮,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哥们,哥们永远帮你,无论什么时候。”
李顺忙道:“我也是!”
玲玲道:“我……我永远站祎宁这边!”说着朝陆祎宁抬了抬下巴。
“我知道的,谢谢。”他从不喝酒,今天却连喝了好几杯,到最后目光都有点涣散了,喃喃地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陈竟也知道,即便作出这个承诺,杨潮遇事还是会一个人扛着。他是倔强到令人发指的人。
陆祎宁将他扶回屋里。三人原定的通宵打游戏的计划落空,陈竟和李顺恨不得将杨潮摇起来。
正和玲玲聊天的时候,陈竟走过来,对陆祎宁道:“祎宁,谢谢你,真的。”
陆祎宁知道他什么意思。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陈竟和杨潮曾经关系再好,也不会一直在一起。他有家人,妻子和孩子,生活当以他们为重心。
只有陆祎宁,会在一次次地冷漠之后依然努力地想要靠近他。
她笑了笑,“也谢谢你,刚才愿意那么说。”
“我是说真的,不是画大饼。”
“我知道。”陆祎宁说:“这就够了,这很好。”
陈竟认真地道:“祎宁,我拿杨潮没有办法。以后只有你陪着他了。但如果需要,请你一定告诉我。”
陆祎宁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朋友之间,不需要天天联系,不需要嘘寒问暖,只要分开的时候各自安好,遇见的时候真心以待,就够了。
若能困境之中伸出援手,是很宝贵的。陈竟许下这个承诺,陆祎宁当然相信。只是,她从不苛求别人。
今天,他们三人各自从美国、日本和北京赶来,只是为了见杨潮和她一面,已经是让她感动得几乎要流泪。这份跨越十三年的友谊,已经足够。
——
赵岚给杨潮发来消息,说杨潮的外婆时日无多,希望临终前能见他一面。
三人在临河的机场碰面。回平安镇有三个小时的车程,陆祎宁叫了声赵阿姨便自觉地坐在副驾,留他们二人坐在后排。
路上,两人只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没有太多交流。
“你最近怎么样?”赵岚问他。
“挺好的。”杨潮说,甚至没有说出那句习以为常的:“你呢?”
如果是懂事的女朋友,会劝杨潮放下心结,和母亲重归于好。可惜陆祎宁并不懂事,她我行我素,将选择权都交给了杨潮,不会干预他半分。
若他愿意和母亲和好,她自然高兴。他不愿意,她也尊重他的意思。他这一生,快乐的日子不多,她希望余生他都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
赵岚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并未多说什么,只道:“那就行。”她什么都有,丈夫,儿子,身份,地位,金钱,权力。她什么都不缺。
车在外婆家门前停下。
陆祎宁以为肯定会遭到那些人的白眼,毕竟她上一次来这里,杨潮就被他们唾弃。虽然时过境迁,她也不认为他们会转了性子。可她没想到,他们真变了。
他们拉着杨潮和赵岚,亲热地称呼“妹妹”,“好外甥”,“表弟”,仿佛他们一直是情深意笃的一家人。
杨潮和赵岚礼貌地笑笑,应和几句。又有人热情地拉着陆祎宁问是谁,杨潮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到身后,解释道:“我女朋友,不爱说话。”
他们并不介意,夸陆祎宁长得好看,性格好,和杨潮真是天生一对,配极了,还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最后还是杨潮打断了热络的寒暄,说:“我们看看外婆吧。”
外婆已经很老了,头发全都白了。她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了,目光晦暗,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蜘蛛在窗户角落织了一张网。有飞虫被困在网上,拼命挣扎着。
“妈。”赵岚坐在落了灰的床边,握住了那只褐色的干枯的手,“我和小潮来看你了。”
杨潮沉默地站在一边,低着头叫了声外婆。
外婆的眼球微动,艰难地转过头来,喘着气看了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张着嘴,许久才说出话来,“岚儿?”
“是我。”赵岚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来了。”
“岚儿。”泪水从眼角滑落,“你真的来看我了?”
“是的,妈,我来看你了。”赵岚落了眼泪。
“真好。”她喃喃地道,像是说给赵岚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岚儿来看我了。”她满足地微笑了下,又看向了杨潮:“你是小潮?”
“是的,外婆,我是小潮。”杨潮抚了抚她因为说话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笑了笑,“我和妈来看你了。”
“你妈和你叔对你好吗?”
“很好,他们对我很好。”杨潮温声道:“我过得很幸福。”
“那就好。”外婆重新看向赵岚,咳嗽了几声。有风灌进她的喉咙,呼吸都带着血的味道。她忍住那些疼痛,反握住赵岚的手,紧紧得,像是动物的爪子。
她拼尽所有的力气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赵岚怔住,头贴在母亲的胸口,泪水滚滚而出。
杨潮跪在了地上。
陆祎宁也跟着跪下。
后来很多人进来了,开始给外婆整理着装仪容。门前挂起了白幡。痛哭声响彻了院子。所有人都在哭。
葬礼过后,陆祎宁看见那个称赵岚为“姐姐”的人从她那里拿走了一张支票,说是要给孙子上学买房用。
“按血缘来说,那是我舅舅,不过我和我妈都不喜欢他。”
杨潮坐在树下,看着远处飞扬的白色的纸花,“小时候,我妈每次被杨威殴打,都跑回来。日子久了,他就不愿意,说我妈结婚了,不好经常住在娘家,将我妈赶回去了。外婆被他说得多了,也跟他站在一边,到最后连家都不让我妈回了。”
远处高亢的哭声拉长了调子,是民间独有的葬礼仪式。
“我妈被打得熬不住,向他和外婆求救,他们拒绝了,说是哪有人家里不打架的。离婚,又离不掉。我妈有一次跑了,他知道地方,还告诉了杨威。”
所以赵岚这么多年,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