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祎宁向来体力不佳,早操800米跑了几年依然喘得厉害。都说越运动身体越好,她却并无长进。
跑了没多远就累得停下来开始喘,只能快步向前走着,等心跳降下来后又开始跑。一路跑跑停停,她终于艰难地抵达人民医院。虽然只有1公里,但她的肺却快要炸了。
五层楼高的门诊大楼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她清晰地记得,奶奶当时也是住在这样的迷宫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冷白色的病房和白大褂,吵吵嚷嚷,到处都是烦躁和迷茫。时间长得看不到尽头,努力挣扎后终于坍缩,变成一个小小的坟墓,荒草丛生。
太着急了,应该问问杨潮在哪个病房的。不能去找涂老师,让李顺或者陈竟帮忙问问吧吧。陆祎宁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消息。
六六大顺:陈竟让我告诉你,是在住院部5楼骨科3病房。你先去,我们上完课中午过去。到了发下情况。
陈竟是认真的学霸。李顺……什么时候这么爱上课了?难道他和杨潮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好?陆祎宁替杨潮觉得有点不值。想了想,她又觉得苛刻了。毕竟只是朋友,也没必要立即旷课来看杨潮。看来还是她最重感情。
按照指示牌,陆祎宁到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杨潮。
他睡着了。
腿包得像粽子一样抬高。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好疼。卫生间摔成了这个样子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陆祎宁吸了吸鼻子,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端了凳子坐在旁边,给李顺发了条消息过去。
“医院的人真多,吵死了。”门被推开,有人大声说话着进来。陆祎宁有点不高兴,想骂人,但碍于对方拄着拐杖的艰难姿势,将话咽了回去。
“嗨小姑娘,来看你……”对方倒是很自来熟。
“叔叔好,”陆祎宁站起来微笑着打了招呼,“我来看我同学。”
“好,真是个好孩子。”大叔将拐杖放在一边,躺到床上,“你同学可真是不容易,从昨晚到现在,家里人都没出现过,早饭是餐厅的人送来的,上厕所还是我儿子扶着去的。”
家里人都没出现过……那杨叔叔呢?
“爸,你怎么又自己跑出去了?”有年轻人进来,不满地对大叔道:“骨折了还乱跑。”
大叔说:“病房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一天透四五回?”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陆祎宁终于忍不住了,“那个……你们可以小声点吗?我同学在睡觉。”
二人挺配合,立即减弱音量,开始父慈子孝削苹果的画面,还给了陆祎宁一块。
陆祎宁道声谢,咬了一口,沉默着咀嚼。等她被塞了2个香蕉和1个橙子之后,杨潮才醒来。他将被子扒拉到小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便看到了陆祎宁。
他有点茫然,等看清后又将被子拉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他想要起身,奈何动弹不得,便只能作罢。
陆祎宁忙站起身,“我扶你起来?”
“不用。”杨潮对隔壁床的年轻人道:“大哥,帮忙给摇一下。”
“来了!”
陆祎宁说:“涂老师说你半夜上厕所摔倒,就骨折了。”
杨潮说:“地板上有沐浴露,大半夜的也没注意。”
陆祎宁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总是这么不小心,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脸上也是摔的?”
杨潮说:“对啊,真是够倒霉的。”
说完,他向左倾身,伸手越过柜子上的纸巾和果盘,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最后放在床头。他并没要陆祎宁帮忙拿,即使她拿会更方便一些。
陆祎宁意识到,杨潮哥的独立性很强,哪怕是在生病的时候。奶奶生病时,虽然有护工照顾,可是自己在时,总会帮忙倒水,切水果。但杨潮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这里也没有看到护工。
“杨潮哥,要不要请个护工啊?很方便的。”
“我又不是残了,没必要。”杨潮问她,“你怎么不上课跑来了?”
“我……看看你。”
杨潮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多大点事啊,不至于。你快回去上课吧。”
陆祎宁不知怎地,忽然眼睛一热,急道:“怎么没事啊?都骨折了,脸还摔成这个样子。”
眼泪落了下来。陆祎宁又气又急。她生气杨潮不在意身体,更加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杨潮愣住,心里软软的,却又隐隐有种冲动,跳跃着。
他说:“你过来。”
陆祎宁凑过去,靠近他,说话带着点鼻音,“干什么?”
杨潮慢慢伸出双手,碰到她的脸颊,擦掉了她的眼泪。
眼泪是热的,他的手也是热的。他的手很厚实,很有力量,但动作又很轻,那么温柔。
陆祎宁呆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她贪恋这样的触碰。
她隐隐约约觉得,一直以来有些东西呼啸着冲出既定轨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情绪波动得厉害,似乎渐渐地已经不再是孩子。
风很轻,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在雪白色的病床上。她的眼前,是少年苍白却温柔的脸。她的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在这最讨厌的医院,最讨厌的病床前,她居然感到了一种幸福。这幸福,带着诱惑。仿佛伊甸园的蛇一样,吸引着她沉溺。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住了那颗苹果。
“我好像有了一个秘密。”她对着小蛇喃喃说道:“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小蛇挥舞着它雪白色的翅膀,“很好的秘密,不是吗?”
“可我好像要变坏了。”
“可你很开心,不是吗?”
“我很开心,我希望,能一直这么开心。”
杨潮放下手,“好了,不哭了,我真没多大事,养几天就能上学了。”
陆祎宁心中惊涛海浪,脸上平静无波,坐回凳子,“你比我还会逞能。”
杨潮笑着说:“还行吧。”
陆祎宁想了想,“杨潮哥?”
“嗯?”
“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好吗?”
杨潮说:“你把好吗去掉,还以为你在威胁人。”
他以为她一定要被逗笑了,可陆祎宁却没有笑,认真地说:“我说真的,你小心一些,以后不要受伤,好不好?”
她坐在阳光里,眼睛微红,表情认真。
杨潮也认真起来,“好,我知道了。”
陆祎宁问他,“你要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吗?我给你拿。”
杨潮说:“不用。说会儿话就行。”
“好,你要说什么?”
“我爸昨晚回来了,我跟他聊了这事,陆叔叔也警告过他了,以后他不会拿私人关系套近乎了。尤其是你和你弟弟。他不会再找你,你不用担心。”
陆祎宁脸上很平静,没有很高兴的模样。
杨潮问她,“不开心吗?”
陆祎宁皱了皱眉,“我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你受伤了,我开心不起来,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只想你赶紧好起来。”
杨潮怔住。过了会儿,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好啦。”像是在哄她。
陆祎宁有些恍惚。
“还有就是,陆叔叔那天跟你话说重了。其实没有闹到他要辞职的地步。只是他发泄而已,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原来如此……陆祎宁说:“没事,不重要了。”
“行吧,你请假来的?”
“嗯。”
“还是一班好请假啊。我们班每次都是自己写假条自己批。一会儿快回去吧,好学生不应该请假来医院看我的,要好好上课。”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陆祎宁心中感到委屈,“你别赶我走。我自己的课自己知道,落下的我可以补回来,不用你操心。”
杨潮察觉到她的变化,小心推了推她的肩膀,轻声说:“没有赶你走,这不是怕耽误你上课嘛。”
陆祎宁低着头,不说话。
杨潮无奈地说:“好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陆同学请假来看我,我很高兴。”
“真的?”陆祎宁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很高兴吗?”
“当然。陈竟和李顺都没来,你来了,我很高兴的。”
他转身又要去够旁边柜子下的小冰箱。陆祎宁走过去,“我来吧,你要什么。”
“酸奶。”
陆祎宁找到酸奶,插好吸管,递给他,“喝吧。”
杨潮往她这边推了一下,“给你留的,喝吧。”
陆祎宁闷闷地咬着吸管。明明他是病人,她该照顾他,怎么反了过来?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喝酸奶。杨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好像是在发消息。
陆祎宁想了想,还是问他,“昨晚好像有救护车,是你吗?”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是。我爸喝酒了,不能送我。”
那杨叔叔还跟涂老师说是他半夜送的,都什么人啊。陆祎宁替杨潮感到生气,“杨叔叔没来吗?”
“跟着一起来的,交完费走的。”他快速地点着屏幕,并不觉得被抛在这里是件不合理的事。
这一刻,陆祎宁觉得某种程度上,杨潮比她更可怜。如果她躺在这里,妈妈是不会不管她的。可杨叔叔就这么丢下自己的孩子。
陆祎宁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了?”
杨潮说:“工作呗,应酬呗。”
陆祎宁抱怨,“比你还重要吗?你都骨折了。”
“轻微骨折,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都轻飘飘地揭过。
陆祎宁说:“但如果我是杨叔叔的话,我一定会在这里陪你的。”
杨潮的手指顿住。他放下手机,“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当我爸?”
陆祎宁瞪大了眼睛。
杨潮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