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傅昭一直没有再过来,倒是张朔每天下班后都过来看她。
出院这天,刚好是10月7号。今天回去,明天就能上班。生活可真是太美好了……
张朔开车送她到机场,替她办理值机,托运行李。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陆祎宁鼻头一酸。如果现在陪着她的傅昭该多好。
可是不会的。傅昭只会冰冷地说:“你二十六岁了,不要再纠结喜欢不喜欢的事了。”
他可真是清醒,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但是偏偏陆祎宁知道,他并不是对自己全无感情。是有的。
就是因为有,她才想要去迫切地抓住。比起完全没有希望,有一点希望却又得不到也许才是更残忍的事。
“陆老师,要是来上海的话随时发消息给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后面一定你补上。”张朔送她到安检口。
陆祎宁感激地说:“谢谢。还有,”她顿了一下,“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私底下打听下傅总的事,他过得好不好?他的父亲,母亲和家里其他人对他好不好?为什么来香港?如果他过得好,那我替他高兴。如果他过得不好,我想要帮帮他。”
张朔有点疑惑,“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他想了想,“是因为我说赵董骂了傅总的事吗?您别太放在心上。母亲骂孩子,这很正常,我妈就经常说我,没什么的。”
陆祎宁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心里总藏事的。张朔,我不认识其他人,我希望你能帮我,也帮一帮他。”
张朔有点犹豫,没有立即答应,只道:“我要想一想。”
陆祎宁回了东陵,回到了她月薪六千的生活中。上班、下班、逛街、吃饭,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
重点实验室工作的申报评估工作开始了,殷主任将所有的材料都交给陆祎宁负责。每个白天都变得很忙,想起傅昭的时候也就少了一些。
学院正式开始学科评估工作。包括胡蔚在内的几个实验室老师不出意外地开始各种开会,整理材料。漏网之鱼陆祎宁被放过,大家都觉得稀奇。
“听说教务还跑去找王院长让你参与。”
陆祎宁心里咯噔一声,“啊!”
别了吧,她实在是没空同时弄两个评估工作啊。现在刚好白天可以完成,如果再被抓去做学科评估,晚上可就要加班了。
“王院长这次还挺善解人意的。”胡蔚道:“说你实验室工作忙,走不开,推掉了。教务也没再说什么。”
陆祎宁有点惊讶。这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上司才不会考虑手下的人能不能干得过来,只要活有人干就行了。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胡蔚神秘兮兮地道:“我打听了一圈,你猜是因为谁?”
陆祎宁想了想,“难道是殷主任?”
“nonono,没到他那儿。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殷主任是最清楚她工作的人。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呢?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谁会帮她说话呢?
“是傅总!”胡蔚轻轻捶了下桌子,激动地道。
“傅总?!”陆祎宁十分诧异。
“对,就是傅总,想不到吧?听说院庆接待那次,傅总问王院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然后说建议学院的老师还是要各司其职。这话就很明显了。王院长当然不会真放过我们,但傅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这次,王院长把我们都抓去给教务了,就是没叫你。”
原来是这样。陆祎宁心中酸涩。
她给傅昭发了短信,“谢谢。”
跟从前一样石沉大海。
他总是这样讨厌,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不愿意靠近她,却在一些时候伸出手来帮她。
就像他自己说的: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但是不要对我抱有希望,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事实上我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被人解围,陆祎宁当然高兴。但比起这个,她更想要傅昭能够对她推心置腹。
夜晚降临的时候,情绪像往常一样铺天盖地袭来,像是洪水一样淹没了她。短视频上说,这种感觉叫“情绪反扑”。
回忆不断反扑着她,从十年前到十年后。她的微信申请,他没有通过。一周前的电话,他没有接。三天前的短信,他没有回复。傅昭倔强得让人绝望。
她已经回到了东陵,但她的心一直留在了上海。
——
生日这天,一切都过得很平静。
没有人祝她生日快乐,送她生日礼物。陆祎宁并不伤感,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下班后,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小蛋糕。边追剧边吃蛋糕,这个生日就算是过了。
她希望傅昭能给她发一条消息。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傅昭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快递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在家,需要收货。
“确定是我的吗?我最近没有买什么东西,您送错了吧?”
“是姓陆,陆祎宁小姐吗?”快递员报出完整的手机号。
难道是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陆祎宁激动地想,会是傅昭吗?!意识到这点,她的心砰砰跳起来,立即下了楼。
快递面单上的寄件人姓张,不姓傅。
姓张的……学院里姓张的老师是普通同事,关系并没好到可以送生日礼物的地步。
难道是张朔?她翻出张朔的手机号码。果然是他。
因为傅昭的原因,张朔对她既友好又尊重,给她送生日礼物很正常。他也常给客户送礼物。
不过,陆祎宁还是希望张朔是拿她当朋友来送的,而不仅是一个客户或者是上司的朋友。
无论如何,她非常高兴。这毕竟是她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个礼物了。
陆祎宁拍了照片给张朔发过去:是你送的礼物吧?谢谢!感恩!
张朔:不客气!祝陆老师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开开心心!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陆祎宁:谢谢谢谢,开心!激动!是什么礼物?
张朔:你拆了就知道了。
陆祎宁拆开礼盒,苹果手机的包装盒赫然出现。看上面的型号,还是最新款的。市面上售价,不低于六千块,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即便是张朔把她当客户或者上司的朋友,这也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陆祎宁承担不起。
她忙回复道:不行,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回去。
张朔:真不用,没事的陆老师。不是我自己买的,是公司年会奖品,我抽到的。但是我已经有最新款手机了,也用不到这个,就送你啦。
陆祎宁将信将疑:真的?你们公司年会居然有苹果手机?而且你居然还能抽到?
为什么东陵大学化学院的年会奖品只有蓝牙音箱和手表这些?抗议。
一张照片发了过来,是张朔在年会上领奖。照片里,他高兴地举着手机。而旁边,给他颁奖的人,正是傅昭。
陆祎宁羡慕极了。
她也想站在他身边。
陆祎宁问他:傅总的事,你有问到什么吗?
张朔回道:我问了同事,说是傅总家里对他都挺好的。当时傅总来上海分公司做总裁,一些人不愿意,还是傅董将那些人压下去的。赵董这几年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算不上温柔,但对傅总是挺好的。
陆祎宁盯着那条微信看了很久。
她想,自己大约想多了。
傅昭只是看到她就回忆起过去的不堪而已,并没藏着什么心事。是自己太过敏感,总将事情往坏处想。
或许……不该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
又或许……该争取一下……
即便他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但只要能在他身边,在他附近,常常看到他也好。
日子久了,傅昭习惯她的存在,大约就能将她从那些不堪的回忆中剥离开来。她不再是临河的陆祎宁,而是上海科技大厦的陆祎宁。
东陵对她来说已不再是自由,而是囚笼。从她和傅昭重逢的那天起,她的心就被困住了。
她唯一想去的地方只有他的身边。
这种渴望像锁链一样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不得解脱。她选择服从,哪怕是自私的。也好。
陆祎宁做出了决定。
办公室里,王院长看着辞呈,惊讶地抬起头,“你认真的?”
大学里上班,带编制,多少人托人情或者送礼都进不来。陆祎宁通过考试进来了,年底又没什么考核压力,居然想辞职。
凭着傅总那一层关系,换做一般人,早就想法子往上爬了。她倒没什么想法。
“你可想好了?真辞职就进不来了。”王院长提醒好心她,“现在工作很难找的。”
陆祎宁说:“我知道的。”
“为什么想辞职,工作量大?还是和同事没处理好关系?”
陆祎宁摇了摇头,“不是,私人原因。”
王院长说:“行吧,打算去哪里工作?”
陆祎宁说:“上海。”
找傅总?王院长隐约明白了。
别人的私事,他不好打听。他没立即批准,将辞呈交还给她,“上海压力大,你再考虑考虑吧。一个月之后,如果你还想辞职,再过来找我。”
——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显示是临河的。
陆祎宁觉得很奇怪,还是接了起来,“喂,您好。”
“喂,你好,是陆祎宁同学吗?”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临河学生资助管理中心的。你大学四年的助学贷款该还了。”
陆祎宁有点懵。
当年高中毕业上大学时,爸爸说助学贷款没有利息,钱会越来越不值钱,不申请才是傻子,所以给她办理了,说等毕业后给她还。当时玲玲提醒过她,“听说这个按规定是要学生本人还的。”
“我爸爸会还的,他说了。”陆祎宁笃定。一年学费七千,四年也就不到三万,他们家怎么也不会缺这点钱。陆岁安上国际中学的钱可比这个多多了。
本科毕业已经快五年,陆祎宁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可是如今,资助中心打电话过来,难道……爸爸这几年根本就没有还?
陆祎宁难以相信,“老师,我爸爸之前说他会还的,没有去吗?”
“我这边没有查到还款记录,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如果确定是父亲还的话,请尽快。”
陆祎宁挂掉电话,纠结了半天给妈妈打去电话。
“喂,妈。”
“宁宁,元旦要不要回家一趟啊?”
“就放三天,来回折腾,算了吧。”
“你这孩子,又不回来。你说你当初在东陵工作干什么,离家这么远的。你回临河工作,我们还能照顾你。”妈妈叹口气,又问她最近好不好,工作怎么样,有没有找男朋友。
陆祎宁一一回了,最后硬着头皮问提起资助中心打来电话的事。她觉得有点尴尬,好像是在跟爸妈要钱一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要过钱了。
大一上学期的四千块生活费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后来她拿了奖学金,爸妈就再没给过生活费。妈妈逢人就夸她的乖巧懂事,反倒是那个弟弟,总是要人操心。
想到这里,陆祎宁多了些底气。她上大学只花了爸妈四千块,那么想让爸爸还掉助学贷款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爸爸说过的。毕竟他们家不缺这点钱,陆岁安在英国留学的钱可比这高多了。
“哎,瞧我,都忘了。我跟你爸说一下,正好,他回来了。”
电话那边有短暂的空白。
陆祎宁的心提了起来。即便她现在已经二十六岁,是个成年人,可每次面对爸爸的时候,仍然都像是那个在小村子里往奶奶怀里躲的孩子。
那边的声音不大,隔着一千五百公里,清晰地飘进陆祎宁的耳朵里。
“哦,贷款啊,我都忘了。也不多,让她自己还了吧,又没多少钱,反正她已经工作了。”
“这不太好吧?孩子上学咱也没给过什么生活费,现在学费都让她自己还,咱当父母的有点不尽心吧?”
“什么不尽心?咱不是把她好好养大了。倒是她,上大学后就翅膀硬了,工作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老张的女儿每个月还给老张三千块钱呢,她也没给过咱。”
“孩子每个月也就几千,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她自己没本事。读个研究生出来找几千的工作,我都没脸给别人说。我也不要求她每个月给家里拿钱,怎么两万多学费还要找家里要了?”
“哎,她也不容易。你不想还我去就是了。”
“你还什么还?她对你又有多尽心?老李的女儿去年带老李两人去海南玩了一圈,她带去我们去旅游过吗?国庆的时候岁安女朋友来,你给她打电话,人家回来没?你啊,就别对她有啥希望了。咱就指望岁安就行了,指望她?……”最后是一声冷笑。
很久的沉默后,妈妈的声音响起,“宁宁,我跟你爸商量了,岁安后面要工作,结婚,买房,都是一大笔的花费,我们暂时手头不太宽裕。你现在也工作了,要不就自己还了?也没多少。”
陆祎宁机械地“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最后打开手机,将四年的学费转了过去。
还好傅昭之前转了10万,否则真要捉襟见肘。
的确没多少,但心里免不了有点难受。还好已经长大,放在以前又要哭好几天。
别人的女儿给家里拿钱,带爸妈出去玩,陆祎宁统统都办不到。情感上没有办法,经济上更是无能为力。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在给房东打工,妥妥月光族。
真可笑。
她现在的积蓄竟然不是父母给的,不是自己挣的,而是那个一直在推开她的人给的。
爱与不爱,到底什么是真的?所谓的努力,所谓的学历,又算什么呢?
于是继续刷起了短视频。时间麻木地流逝。其实她并没有真的多喜欢看短视频,只是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生活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她淹没在其中,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屏幕顶端提示栏显示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大约又是学生发来的吧。她感到有些烦躁,还是习惯性点开。
竟然是……他……
傅昭: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陆祎宁按着屏幕,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心脏激动地跳了起来。想要联系他,想要听到他声音,这样的渴望空前强烈。哪怕对方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也可以。
陆祎宁没有立即发消息,开始浏览起了傅昭的朋友圈。基本都是些公司新闻,没什么人气。张朔的朋友圈还会发日常,傅昭一点都不发。陆祎宁想要保存高清照片的希望落空。
傅昭:你有没有已经发行的漫画?给我发一下链接。
陆祎宁疑惑。内心被人赤裸裸地戳中,陆祎宁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后被迫面对着自己的窘迫:没有。
傅昭:那小白和小兰呢?
陆祎宁沉默了。她的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虚浮着,没有焦点。记忆又被拉回九年前那个高考结束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