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潮没有在门口等她。
陆祎宁心里仍旧怀着最后一丝期盼,背着书包在大门前等着。五分钟后,她意识到杨潮的确不会来了,便深深地叹了口气,独自踏上去学校的路。
昨天早上还高高兴兴的,以为以后都可以一起上学,没想到一个晚上,就没有了。连放学也不会一起回家了。
她想要发消息问他,“真的不一起了吗?”最终却没有。是她提出来的,他只是践行而已。还要问什么呢。
也许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没有再坚持一下。他一向很有想法和主见,怎么这次这么干脆利落就答应了。
她在他的心里,不重要是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条路,杨潮哥陪她走了那么久,她以后真的就要一个人走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无比落寞而惆怅。如果她一开始就是一个人,那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被人陪伴过,现在的孤单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可她却必须忍受。高一、高二、高三,三年,好长啊。
早操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又看到了杨潮。这次是在厕所门口。他因为迟到,被罚去扫厕所。他没有看到陆祎宁,只是低着头在洗拖布。
“走啦!”玲玲催促她道。
陆祎宁连忙应声,最后看了他一眼,不舍地回班里去了。
上课,下课,吃饭,到处都是人群。她有玲玲,有同学,并不再是刚搬来时的独自一人。可她心底深处却生出一种沉重的孤独感,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她不想在这里,她只想去他的身边。
“祎宁,你有心事吗?怎么今天好像不开心。”玲玲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
“物理题太难了,不想学。”她信口胡诌。
玲玲不解,枕在桌上,看着她的脸,关切地问,“可是你英语课还是不开心啊?你为什么不开心?你有什么心事吗?你跟我说说呗。”
陆祎宁忽然眼睛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玲玲愣了下,立即坐起来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啥事啊?”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此刻她竟然惧怕这样的关心。她本来已经习惯沉溺在孤独和惆怅中,可是玲玲一关心,她就溃不成军。
周围几个女生都凑了过来,问她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有人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有人轻抚着她的后背,有人擦了擦她的眼泪。
她们的关心让陆祎宁心底的孤独感减轻了很多。可她仍旧没有办法对别人说出那些私事,只是哽咽地说:“是有一点,我哭一下就好了。”
“好。”玲玲拉着她的胳膊,认真地说:“那我不问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给你。你要什么?”
“没事,不用了。”
“黄桃酸奶?”
“不要。”
“茉莉乳茶?”
“不要了,真的。”
“哎呀,我是霸道总裁,宠一宠自己的金丝雀,怎么样?感动吗?”玲玲笑着说,完全不在乎她的拒绝,主打一个迎难而上。
玲玲那样直爽,倒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几次霸道之下,她放弃挣扎,“随便吧。”
“那就小蛋糕吧。”玲玲很快敲定,让一个女生陪着陆祎宁,自己下楼去商店。
等回来时,数学课已经开始了。玲玲站在门口,老师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让她进来。
玲玲将两个盒子塞进她的书桌,小声道:“小蛋糕,还有这个,杨潮让我给你的。”
杨潮……陆祎宁愣了下,看向那个精美的盒子。金色的包装纸上,打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一点儿都不是杨潮的风格。也不像是店员系的。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她慢慢地拆下蝴蝶结,打开包装纸,里面是一盒坚果巧克力。
“王阿姨给了我两盒巧克力,我明天给你带。”
“不行,得给玲玲一盒,不然她要闹。坚果的给你,牛奶的给她,可以吧?”
这是昨晚杨潮发的消息。她划清界限,让他不用带了。可杨潮哥还是给她了。
心里的压抑渐渐缓和。她忽然没有那么难受。她想,杨潮哥还是在意她的。
玲玲说:“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杨潮给我的是牛奶味的,也很好吃,你尝尝。不过他为啥要给你系蝴蝶结?笑死了。”
陆祎宁这才注意到,玲玲手上还有一个盒子,但并没有系蝴蝶结。他……只给自己系了蝴蝶结……陆祎宁有点高兴起来。
玲玲从里面拿出几个塞到陆祎宁手里,“你快尝尝。”
陆祎宁剥开一个,果然很甜。
“对吧?再试试坚果的。”
陆祎宁从精致的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递给玲玲,礼尚往来,“你尝尝。”
玲玲高兴地剥开放进嘴里,“甜味少了一些,但有坚果的味道,也很棒啊!”
此刻,陆祎宁应该说“多拿点”,或者直接抓几个给玲玲,就像玲玲方才给她一样。可是陆祎宁内心却不想这么做。这是杨潮给她的,她不想给任何人,包括玲玲。
玲玲没有察觉到陆祎宁内心的挣扎,将剩下的牛奶味巧克力都分给了身边的同学。大家躲着老师的目光吃起来。其实老师早就发现了,只是懒得点出来。
玲玲真大气。陆祎宁想。她才没有办法舍得将这些分给别人。她将盒子收好,默默塞进书包的最里面。连同那个粉色蝴蝶结和包装纸。
怀着一丝期盼,她打开了手机。只是屏幕上,空空如也,一条消息也没有。
她对自己的期待感到生气。是你要划清界限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
七号楼的灯还亮着,零星几个同学往外走。杨潮没有在等她。
她拿出手机。屏幕依旧空空如也,没有消息。她忽然生出一点冲动,想要打电话给他。
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还要给我吃的?不是都说不用带了吗?
既然给我带吃的,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了?
她想要问他,可是到底希望得到怎样的回复呢?也许怎样都不重要,她只是想恢复联系而已。
明知道爸爸会生气,有可能会送她回姥姥家,可是这种强行压抑自己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想打破这一切。
陆祎宁抬头看向十七班的方向。灯已经关了。没有人在。
他已经离开了。
“杨潮今天没在哎。”玲玲说:“你们不一起回家了吗?”
陆祎宁收回视线,“他有事,先走了。”
“这样啊。那我们走吧。”玲玲拉着陆祎宁的手,高高兴兴地往校门口走去。
在黑压压的夜色和人群中,陆祎宁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正和李顺几人围在炸鸡店前等吃的。他看起来很高兴,拍了一下李顺的头,兴奋地说着什么。
和陆祎宁的挣扎相比,他不孤单,他很快乐。陆祎宁的疏离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独角戏。
这让陆祎宁觉得自己的惆怅像个十足的笑话。
连那个书包里的蝴蝶结都变得可笑无比。
她咬了咬牙,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蝴蝶结、包装纸和巧克力,走向垃圾桶。
最终却没有勇气丢下去。
她没有办法将这份心意丢进恶臭的垃圾里。即使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意。
眼睛又热了起来。
“然后我俩就……嗯?”玲玲正跟李顺说着,一转头,陆祎宁已经不在原地,背着书包跑了。
玲玲想起今天早上她的反常,对李顺说:“哥,祎宁今天不开心。她不让我跟别人说,但你是我哥,不算别人。”
“说啥呢?”杨潮举着两袋炸鸡从人群里挤出来。
李顺接过其中一包,夹了一块吃起来,口齿不清地说:“祎宁今天不开心。不让跟别人说。”
玲玲问他,“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杨潮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她人呢?”
玲玲指着她离开的方向,“跑了。”
杨潮看着越来越远,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觉得炸鸡没了滋味。他将炸鸡塞给玲玲,“你吃吧。”说罢自己离开人群回家了。
——
路上,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那种孤寂感就更重了。
从前,杨潮哥陪她,以后,她都要自己一个人了。就像她从前许多次一样。
她想,也许她的命本来就不好,注定是要孤独的。从小是奶奶陪着她,后来奶奶走了。她来到城里,爸爸不喜欢她,妈妈好一些,可心里的陆祎宁却不是第一位的。
她也有过一些朋友,因为搬家便不再来往。好不容易有杨潮这么亲近的人,可是,杨潮也和她分开了。而且,他并不在意,并不难过。他少了陆祎宁,一样高兴。她跟他身边的其他人,从来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么她也不要他了。正好,不会被爸爸责备,不会被送回姥姥家。这就是正确的道路。
正确的道路上,从来就是一个人,谁也靠不住。
她想起最近看的电视剧,里面的角色说自己“血里带风。”
陆祎宁也是这样。冥冥之中,她觉得有人在主宰她的命运,无法挣脱。她想,怪不得好多科学家晚年信神了。可是如果真的有神,她觉得一定不是一个好神,不然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那就这样吧,又能有办法呢。她从来就没有办法。她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天已经开始冷了。
“祎宁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爸爸和岁安都在等你呢。”妈妈接过她的书包,温柔地说。
这种努力拉近关系的亲近让她觉得有些反胃。那两人何尝在等她?只是低头吃饭。这种话她太熟悉了。妈妈这样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
以前奶奶就喜欢说:“熙熙啊,爸爸很快就回来接你了。他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说得多了,看得多了,陆祎宁也就不信了。
单纯又不谙世事的陆祎宁,脑子不够分析人心,却从太多经验中被迫学习到了一条真理。
大人们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即便是奶奶和妈妈。她们说得再多,爸爸也不喜欢她。她们知道吗?应该是知道的。可又为什么那样说呢?
意识到这点,陆祎宁总是忍不住地生出抱怨,随之而来的是愧疚,情绪夹杂在一起,折磨着她,让她不能安心。
陆祎宁沉默着洗了手,坐到饭桌上,依旧只吃米饭和眼前那盘土豆丝。土豆丝炒得清淡,只放了一点香葱。杨潮做得比这好吃多了。他会加一点干辣椒和花椒提味,很好的。
眼里又忍不住热起来。
“整天摆个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我上辈子欠你的?”
“真有骨气就别花我的钱,别住我的房子。”
冷冷的话像针一样往她心里扎。眼泪终于掉下来,混合着米饭,被塞进她的胃里。热的,咸的。她无处可去。
“别说了,孩子都哭了。”
“还有脸哭?一天天。我都没扇她,哭什么哭?”
“你真是……”
如同昨天一样,陆祎宁不想听,她想离开,不想吃这顿饭。可是她不敢。
陆祎宁是个胆小鬼。她听着爸爸的责难,经过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吃完饭,随即端着自己的碗进厨房开始洗。
妈妈进来说:“再吃点吧祎宁,你吃太少了。”
陆祎宁哽咽地说:“没事的妈妈,我不饿。”
妈妈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碗,“我洗吧。”
陆祎宁用力地握着碗,丝毫不松手,咬着嘴唇,“不用了,妈妈。”
她的力气很大,大到妈妈竟然都不能夺过。妈妈意识到陆祎宁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难过了。想到那天陆祎宁和杨潮出去给玲玲补课,那高高兴兴的模样,妈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走了,陆祎宁机械地洗完碗,回了卧室,将巧克力盒子放进收纳箱,开始画画。
后来,爸爸他们也吃完了。爸爸给岁安辅导作业,过了一会儿又和妈妈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陆祎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种很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为什么她是小孩子?因为还小,她只能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她好想长大,那时她就能自己出去住,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灯太亮了。
她艰难地爬起来关掉它,陷入一片黑暗中。
仿佛只有在黑暗中,她才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