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膳,父子二人一同上朝。
朝堂之上,皇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太子萧伯夏站在一侧,文武百官分立两列,萧相意虽为郡王,但是参政时间尚短,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从萧相意的站位看去,连皇帝的脸都看不清楚,萧相意百无聊赖地听着众大臣议政:
“微臣刑部尚书贾诗有本启奏……”
“微臣大理寺卿张通有本启奏……”
“微臣……”
一个接一个的大臣似乎有说不完的事,萧相意听着快睡着了,这些故事每天都重复无数次,也不知道皇爷爷是怎么熬的,更不知道自己的太子爹爹站在一边是不是像自己一样觉得无聊,等自己当了太子,一定想出一个简化的议政流程出来,想到这里,萧相意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微臣威远将军邢林启奏陛下,近日微臣所查军营账目多有不足,军饷更甚,臣请陛下下旨,着户部重审账目,查缺补漏,补足将士军饷。”
萧相意听到突然一怔,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就是因为这军饷,父亲被人诬陷,自己被迫去了边疆一待数年,等自己回京,虽然父亲依然是太子,但是圣眷不在,东宫之位岌岌可危,就连自己的青梅竹马也在自己回京不久嫁入赵家,这一次,他萧相意绝对不能让这些事重演。
想到这里,萧相意高声道:“启奏陛下,臣萧相意以为,为国之本在于兵强马壮,今将士军饷不足恐伤士气,虽无战事,亦有后患,臣自请协同户部查账,以彰我皇室威严。”
皇帝和众大臣听闻皆大吃一惊,萧相意从政时间尚短,过去在皇孙中也并不出挑,如今突然跳出来,着实让人吓了一跳,只是这位皇孙到底是真想查案还是一时兴起,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皇帝并未回应,萧相意又道:“皇爷爷,孙儿随太傅多年,常听太傅说一词——学以致用,孙儿以为,学识再多,若不能用在朝堂上,那便是无用,武艺再高,不能行军打仗保家卫国,也是荒废,孙儿日夜习文练武,对户部和军营事务均有所涉猎,望皇爷爷恩准孙儿予以为国分忧。”
皇帝听闻,龙颜大悦,拍着龙椅大声笑道:“好圣孙,你就代朕随同户部协理此事吧,记住,只是协理,不可懈怠,不可喧宾夺主。”萧相意听闻,急忙应允。
接下来朝堂的议事,萧相意毫不关心,也根本没往耳朵里听,只是绞尽脑汁回忆当年的军饷贪污案,他记得好像最后查出来贪污军饷的是东宫门生沈暂,但是沈暂这个人本是父亲的随行侍卫,醉心武学,从不贪恋权财,后得了父亲的提拔做了京城的金吾卫副统领,当日沈暂被指控贪污军饷,为证清白,沈暂自尽于朝堂,后来案件越查对东宫越不利,慢慢的居然有太子意图谋反的流言传出了,不得已太子太保霍峡与父亲商议,让自己认了罪,虽保住了父亲的东宫之位,但是自己却被发送到边疆,名为从军锻炼,实为刑罚……后来父亲几番退让隐忍,不惜亲自求荣亲王,这才换来萧相意重回京城,萧相意不敢往下想了。
此时此刻,萧相意抬头看了看站在皇帝旁边的父亲,父亲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有了几丝白发,这些年,父亲对母亲温柔体贴,对他慈爱严厉,教他为人坐在东宫之位的人要多么战战兢兢,萧相意闭上眼睛,当年自己能回京城,想必是父亲和荣亲王做的交易,自己虽不了解交易的内容,但是也知道父亲一定做了很大的牺牲,想到这里,萧相意心里默默地说道:“爹,原来是你保护意儿,这一次,意儿要保护好你和娘。”
下朝之时已是近正午,萧相意站在正殿门口,并未离去,往来朝臣皆对萧相意赞不绝口,毕竟,没有哪个皇亲国戚愿意主动领这种又辛苦又得罪人的差事。
唯有荣亲王萧仲秋在一旁冷眼观看,在萧仲秋看来,太子萧伯夏已经很难对付了,若是自己这个侄子在成长为栋梁,那储君之位更是轮不到自己了。
萧相意站在门口,并不是发呆,而是观察来往朝臣,他觉得这一个两个的文武大臣似乎对自己并无敌意,无意间对上荣亲王萧仲秋的冷眼,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再自己看,荣亲王似乎又充满慈爱地看着自己,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站立片刻,萧相意离去。
吃过午膳,萧相意便来到了户部,此时的户部僚属并未整理好军饷所用账册,有个小吏上前作揖道:“郡王殿下恕罪,臣等失职,账册还……,”
萧相意毫不在意,只向后看了一眼,岳楼带着几人抬进来几个食盒,岳楼放下食盒,高声道:“郡王殿下体恤尔等辛苦,特命人准备了酒菜,尔等可随意享用。”
几个小吏兢兢业业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急忙低头道谢,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萧相意见众人没了防备心理,心下有点得意,待众人微醺之时,又朝岳楼使了个眼色,岳楼坐在为首的小吏身边问道:“大人,咱们这户部的账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查清账目。”
这小吏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东倒西歪了,听见岳楼这么问,端起酒杯来洋洋自得道:“小兄弟,这就是你外行了,账册看起来乱,可是里面大有文章,莫说是军饷,就是开国时用的筹建正殿的一砖一瓦的开支也能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岳楼听闻,抬头看了看萧相意,萧相意又点了点头,岳楼继续问:“别吹了,我才不信,兄弟我也是自己长在京城的,你可别骗我了。”那小吏见岳楼不信,信誓旦旦道:“你不信,不信你去翻翻账册,是不是都有标号,是不是都有日子,只不过这标号你不认得罢了。”
岳楼听闻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一看,果然每条名目下都画有几个标注,有的是一把兵刃,有的是一处房屋,标注后还有几个小字,有的写的“东”,有的写的“荣”,岳楼还想问什么,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笑声:“郡王爷来的可早啊。”
话音刚落,来人已进了大厅,萧相意见来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步伐稳健,想来也是练武之人,仔细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赵贵妃的侄子,自己前世的情敌,赵西城。赵西城向萧相意俯首行礼道:“臣户部侍郎赵西城见过郡王殿下。”
萧相意一见此人心里怒火中烧,双目怒视,想起前世自己与韩启柳青梅竹马,皆是这个小白脸从中作祟,才让韩家妹子背弃自己,又想到这人负责查军饷账目,难保不是他从中作梗,陷害东宫。
赵西城并未觉察到萧相意的敌意,上前一步道:“郡王在此请大家喝酒,不如我请郡王去别的地方玩玩?”,萧相意抬起手来转了转手腕,道:“听闻赵家公子文韬武略,本王今天就来领教领教。”
说罢,朝赵西城面庞打去,赵西城毕竟是习武之人,闪身退到院内,算是躲过一拳,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二人已经在院内打得不可开交,户部的衙役急忙上前拉住二人,岳楼上前扶住萧相意低声问:“我的好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啊?没吃亏吧。”萧相意拍拍身上的土,冷笑一声:“吃亏?你看看谁吃亏了。”岳楼这才注意到赵西城被打得吐血了,赵西城擦了擦嘴角的血,怒斥道:“不知道西城何处得罪了郡王殿下,惹来这祸事。”,萧相意冷笑道:“只是切磋武艺,赵兄可是恼了本王了?”赵西城又想说什么,被身边一人拉住,只能作揖道:“告辞。”转身离去。萧相意见状,正要返回户部大厅,只见门外进来一小太监走近萧相意恭敬道:“郡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请。”萧相意心想,这京城真是没什么秘密,自己刚打了架,自己爹就来问罪了。萧相意准身对岳楼耳语几句,便随小太监上了马车,进了宫。
“跪下。”一进东宫正殿,太子萧伯夏正襟危坐,怒斥道。
萧相意顺从的跪下,一声不吭。
“孤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雄心壮志,早上刚讨了户部的差事,下午就把户部侍郎打了,且不说外人会不会说你跋扈,就是这差事,你还能不能顺利完成,到时候你让孤的脸往哪儿搁。”太子边说边气,抬起手来就想给萧相意一巴掌,萧相意本能的躲过了,躲完巴掌才意识到,自己的太子爹爹更生气了:
“你还敢躲,你个小兔崽子,都是孤平时太纵容你了,你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边说边吆喝着下人拿鞭子。萧相意甚少挨罚,此时见太子爹爹来真的了,赶紧认怂:
“爹,我错了,我就是记得赵西城武艺高强,想切磋切磋,没别的意思,没想到一交手,他这么弱。”萧相意一脸真诚。
“就你武艺高,等孤寻个机会把你放到战场上历练历练,让你知道什么是打仗。”太子拿着鞭子指着萧相意,作势要抽他。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太保崔大人求见。”门外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你去后堂跪着,没孤的允许不许起来。”太子萧伯夏扔掉鞭子道。
“是,爹,哦,不,父王。”萧相意伸手挡住萧伯夏的巴掌,卖乖道。
后堂里待到半夜,萧相意觉得自己的腿快废了,心下不免后悔自己过于冲动,不成想岳楼悄悄关上后堂的房门,对萧相意说:“殿下,您真是神机妙算啊。”
萧相意锤着腿,冲岳楼翻了个白眼:“神机妙算到后堂罚跪吗?”
岳楼一脸兴奋道:“殿下打跑了赵大人,户部没了主事的人,属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套出了账册的秘密,而且查到了军饷的去向。”
“这么快?”萧相意停下锤腿的动作,惊讶的合不上嘴,原来以为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一顿酒就解决了,萧相意诧异地问:“都查到什么了?”
岳楼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看给萧相意看,顺口解释道:“属下都记下来了,户部账册的标注中,‘东’指的东宫僚属,就是太子殿下的随行军,‘荣’指的荣亲王僚属,还有其他标注的含义,都在这个本子上。”
萧相意翻看着本子,若有所思,正想开口继续发问,孰料后堂房门突然被打开,萧相意抬头一看,正对上太子萧伯夏,“父王赎罪,孩儿并没有偷懒,只是……”萧相意赶紧俯身解释,他可不想再挨罚了。
太子缓步走上前,伸手扶起萧相意,拍着萧相意的肩膀,有点愧疚地说:“是爹错怪你了,没想到你是为了查案才和赵大人动手的,也没想到你的进展这么快,下次再有这种谋划,一定要提前告诉爹,省得爹再误会你。”
萧相意想笑,又不敢笑,见父王误会自己了,赶紧解释:“爹,我没有这么深谋远虑,我打赵西城,纯粹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其实我也不知道查案这么顺利。”
跪在地上的岳楼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插嘴道:“太子殿下容禀,我家殿下离开户部时,特意嘱咐让臣好生看着账册,臣这才能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
太子萧伯夏拍着萧相意,笑盈盈地说:“腿疼了吧,今晚就留在宫里吧,一会儿去为父的温泉泡泡,意儿如今真是大有长进啊,”说罢,对岳楼说:“你也起来吧,今晚你也辛苦了,随郡王一同泡吧。”
东宫的温泉乃是当今陛下为太子萧伯夏治疗少时顽疾所铸,常年只有太子一人享用,引活水烧制,又添加数十种珍贵药材,且温泉周围钟灵毓秀,葱葱郁郁,莫说寻常臣子,就是宫里的娘娘都没有这个福气。
岳楼听闻,赶紧跪下谢恩:“臣谢太子殿下赏赐。”
萧相意嘴上说的谢恩,心里嘀咕着:爹爹你对自己儿子太不了解了,儿子真的只是想揍赵西城,也真的只是随口嘱咐了岳楼几句,不过爹爹你的温泉,儿子倒是真想体会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