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苏廷年拿出手帕,轻掩住鼻子,优雅地打了个喷嚏。
台下的学生听到动静,视线从书本上移到讲台上,心中崇拜:不愧是苏先生,打喷嚏都那么风雅!
苏廷年淡淡地回望着他们,让他们都不好意思地将视线又移回书本上。
倏地,他眼神一凝,快步走到一位学生桌边。
“苏,苏先生。”那学生一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廷年,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将桌上的画纸收起来。
“拿来。”
学生低着头,呐呐道:“苏,苏先生,对不起。”他将手中的画纸慢慢地递给苏廷年,“是有人出钱要苏先生的画像,学生一时财迷心窍,所以……”
苏廷年看着那画纸上眼睛很大、下巴很尖、鼻孔很黑的五官特别不融洽的人,静默了片刻,淡淡道:“上课请专心听讲。至于这画,你留着吧。”
邻座几个学生探头过来看看这画作,再看看苏先生,最后看向那名学生,一副“你眼中的苏先生居然那么丑吗?”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其他学生误以为这是苏廷年允许众人借他画像赚钱的意思,家境贫穷而又有点画技的,纷纷开始对外接单,他们怕被他人谴责,还告诉他人,这是苏先生默许的。
次日,去食堂午餐时,教导工笔技法的白菘,白祭酒的儿子,痴长苏廷年十岁,算是苏廷年的师兄,前来询问这事。
“希衡。”他端着餐食坐到苏廷年对面,“我听说你允许那些学生画你,确有此事?”
苏廷年想了想,“嗯”了一声。
“这不像你的风格呀?你不是最怕麻烦吗?”白菘好奇问道。
苏廷年优雅而快速地吃着饭,短短回答道:“不一样。”又继续低头认真的进食。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白菘满肚子疑惑,但清楚苏廷年这不爱吃饭时聊天的性子,所以只能默默地跟着他一起用餐。
苏廷年认真地用筷子将碗中最后一粒饭粒夹起,送到嘴中。然后将筷子轻轻放下,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嘴上几乎不存在的油渍拭去。然后唤来食堂勤工俭学的学生,示意他将碗筷收走,将桌子擦一遍。
白菘立即将手中未吃完的餐食放下,让学生一并拿走。
“希衡,什么不一样呀?”
“画像,和我本人,不一样。”
“哦~这能画的像的也太少。不过画丑了,外面的人不会以为你名不副实吧?”
苏廷年:盯——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白菘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没有发现饭粒。
“……所以画的学生不只一个。”
“不只一个?”白菘重复念了一遍,恍然大悟,“这样就会有很多张你的丑画,但因为不一样,所以没人会信。”
“嗯。”
“不过你这样做,挺小心眼的哈~那些学生画不好,可卖不到钱,这可不就白画了?这颜料也不便宜呀。”
“吃一堑,长一智。”苏廷年微微勾起嘴角,“况且,也可以练练他们的画技,让他们对自己画技有点认识。”
“嗯,应该说,在画了部分发现不一样后,继续画还想拿去卖的,都需要学会认清自己。”他视线淡淡地扫过周围几个正偷偷瞄着自己,拿着画具的学生,“这对于你而言,不也是好事吗?”
“这倒也是。”
画技与科举无关,在自由选课的文学部里,除了个别爱好丹青的,或是有这方面特长打算借此加分的,就没有到丹青班请教的学生了,与隔壁书法班排出教室门口的请教队伍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菘想起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近日还好,因为颜婳大师先前那出色的‘吾夫流年’的画,对于工笔产生兴趣的学生也多了起来。你说,要是以前,哪有人会想到请人画像去知道一个人有多漂亮?还不是颜婳大师的画,真的把流年先生的神韵描绘得太过传神?”
“你不觉得其实那幅画关键之处在于,眼睛?”
“啊?”白菘轻咳了一声,道,“希衡,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自夸。”
“……?”
“外界都说那幅画眼睛像你。”白菘一副“我懂,你就是想夸你眼睛好看”的样子,“那幅画,的确是因为眼睛画的好啦,不过是因为颜婳大师的技法好呀!”
苏廷年:“可没有这双眼睛,她也画不出来。”
“可没有颜婳这水平,也画不出这眼睛呀!”
苏廷年和白菘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垂眸,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疑惑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白菘传染了。
“我的意思不是说颜婳画技不好,而是说,那幅画,是因为画的人漂亮而比较出名,但其实,颜婳的其他画,技法更为高超细腻。”
“啊?是吗?我没有看过颜婳其他画册。每次有空去书店,都是一堆小年轻挤在那儿,我都不好意思去看。”
……
闲聊片刻,白菘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希衡,你知道么?其实绘画的环境,对于画家而言,也很重要。”
“嗯。所以?”
“他们把你画丑了,也有条件被限制的原因嘛。”
“重点。”
白菘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苏廷年这温和清澈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厚着脸皮道,“你能不能来我们丹青班给学生看着练练手?”
“练手?”苏廷年想想最近上课都不怎么专心的学生,道,“可以。”
——
有钱能请鬼推磨。
苏廷年因治水一事而名声大噪,加上他很少在外露面,但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是说他貌比潘安,气若谪仙的。勾的京城未曾见过他的人,都十分好奇,想要知道他怎样。
在金钱的推动下,太学的学生将苏家五郎的画像拿了出来。
拿到第一张画时,百姓们还疑惑这人怎么就长这样?
然后在众多画像流出后,才明白,不是苏家五郎长得不好看,而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像颜婳大师那么厉害的。
一时之间,请颜婳大师给苏家五郎画幅肖像画的呼声高了起来。
李长乐拿着从太学学生手中买到的据说是最像苏五的画轴来到楚家与小姐妹们分享。
楚玉姝看着画像上的人,嘴角抽搐,没有说话。楚玉瑶可就忍不住了,直接问:“这样,叫好看?”
楚玉姝想想自己那日见到的美人,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证明:“五姐,应该是画的不像本人吧。真长这样,怎么能说貌比潘安?”
李长乐看着这丑丑的画,瘪了瘪嘴:“这已经是我请的好几位学生中画的最像的了,没办法。我试了试,让那个学生给我画了画,差点没把我气死!”
“没,没那么严重吧?”
“六妹妹,要是你能画就好了,外面好多人想请颜婳给苏五郎画一幅呢,都出价到百两了。”
“百两?”楚玉瑶疑惑,“百两不多吧?对于六,咳,颜婳的收入来说。”
“要是颜婳能画,本郡主愿意出一千两!”李长乐暗示地看着楚玉姝。
楚玉姝无语地看着李长乐,心想:这要是放在现代,未经授权,拿别人的肖像营利,可是犯法的!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相关法律。
“好想去看看这神秘的苏家五郎长什么样呀。”楚玉瑶双手支着脑袋,满是好奇,“京城第一美男,那他应该比顾哥哥长得好看吧。”
“顾长风?”
楚玉瑶跟李长乐相处久了,关系亲密,也没有隐瞒自己与顾长风的恋情。
“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据说你家顾哥哥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呀。”
“我这有顾哥哥的画像,你要看吗?”
“看!”李长乐立马答道。
楚玉瑶就这样,看着自己小小的蝴蝶翅膀扇掉了李长乐这个女二的命运。
依照原著,李长乐被顾长风所救,一见钟情。但现在,她提前见过顾长风的长相、感受过这种美色冲击了,知道这是朋友妻,哦不,朋友夫,应该不会再见色起意了吧?
“真的好帅呀!你们两看起来好登对呀!”
楚玉瑶也不扭捏,开心道:“是呀!真的,六妹妹可厉害了!”
李长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我跟你说你恋人帅气,你和我说六妹妹厉害?
楚玉瑶丝毫不觉自己重点错了,继续吹捧自己妹妹:“常乐,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也可以请六妹妹帮你们画双人画呀!你看,是不是很神奇?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呀!”
“嗯……六妹妹确实很厉害,你……”
李长乐本来想借机逗一逗楚玉瑶,没想到楚玉瑶对妹妹的狂热吹捧还没有结束。
“妹妹说了,画里能画出现实里做不到是事情!你看,这个站在湖面上的,是不是,显得很虚幻,很浪漫?”
“是。”李长乐此时很想问:六妹妹和顾长风,你更爱哪个?
——
李宸被关禁闭出来,得知苏廷年占了自己的功劳,硬是拉着他去了自己庄子上喝酒。
苏廷年看他一脸不快,知道这家伙是要和自己聊几嘴来发泄了,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拿出炭笔和脂粉,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画了画。
“你干嘛呢?”李宸一肚子牢骚,被苏廷年这模样给惊散了,“这年头还有人喜欢把自己往丑里搞?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来太学的时候没有见到门口那一群人?”
“怎么?”
“都是来见我的。”
“噗~几日不见,你倒是变自恋了不少呀。”
苏廷年淡淡地看着他。
“真的?”
两人边说着,边走出太学,上了马车。
了解了最近苏廷年被堵截围观的窘状后,李宸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活该!谁让你占我功劳?”
“你给他们看不就完了?这引得他们好奇,麻烦的还是你。”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问你,颜婳那幅‘吾夫’的画,当初摆在书坊,你一共去看了几次?每次看多久?”
“嗯,四五次那样吧?看几个呼吸?后面不是被姑姑买走了吗?”
“对。所以那些百姓能只看我一眼就走了吗?”
苏廷年想起那次朝廷消息刚出来,自己还不知道情况,在太学门口被围堵的事,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画,可不想那样天天被人围观。”
“画?那画幅你自己的画摆出来给想看的人看不就行了?”
苏廷年惊讶地抬眸:“你这个主意不错呀!”
“不过,这几日,已经有好多人给我画了,没有几个像的。”苏廷年一本正经的陈述事实,“那些画像展现不出我容貌的九分之一,更遑论气质了。”
李宸: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本正经的自恋模样,对,你这就是自恋!
“颜婳呢?她总能画好你吧?”
“肯定能。”
“可是我都找不到她,你就别提了,唉。”
“……”我怎么了?我还是她自认的夫君呢?
“流年和颜婳都是神神秘秘的,我就纳闷了,那么一对女才郎貌的眷侣,我怎么就不认识呢?”
李宸作为皇室,是清楚自己姑姑,安阳长公主的画技的,根本不信颜婳是长公主的传言。
马蹄嗒嗒,两人闲聊着,很快就到了庄子上。
“走,我这可是从西域商人那买来的葡萄美酒,给你开开眼界。”
“你可别先喝醉了。”
“哼!醉了我也能继续喝。”
苏廷年突然感觉有一道窥视的目光,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蹙了蹙眉。
“怎么了?快过来帮我倒酒!”
“嗯。”
……
富丽堂皇的殿堂中,一人在上首端坐着,几位幕僚分坐在两侧。
“恭喜殿下,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有什么好恭喜的。少了这一个,还有三个呢。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
“我请你们,不是让你们来拍马屁的,事成之后,必然不缺拍马屁的。”
“殿下明智。不知此次所谓何事?”
首座之人朝侧位一人看去。
“两件事,一、陛下还在探查洛河堤坝一事,如何祸水东引?二、六皇子是治水的人,吗?”
众人叽叽喳喳地商讨着。
未几,一个农夫打扮的人从侧门进入,附在首座之人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