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你真的能同意这个事吗?”
晚风徐徐地吹着,苏廷年没有看向二哥,凤眸淡淡地看着天边的残月,无端地有种缥缈感。
“父亲说了,只要我答应,就不管我是否入仕了。”
苏廷徵瞪大了眼,道:“你想啥呢?有三婶和白先生在,他还管得了你?”
“表哥的事,一日不消停,苏家无法安宁,我也无法真正安心下来。现在这样,也算是在帮我自己吧。”
苏廷徵还想多说什么劝他,但看着三弟这清冷的模样,又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那六殿下呢?他愿意吗?”
“他如何不愿意?表哥是聪明人。”他曾经能为了避开太子的怀疑而假装纨绔,如今就能为了躲避其他皇子派系的合力打击而假装断袖。
苏廷年转头看向苏廷徵,淡淡一笑:“二哥,很多事情,都是不由人选择的。你我既然是苏家的一份子,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我逃避。”
言罢,苏廷年便起身离开了。
“宸儿,你舅舅这个提议,你若是不愿,母后会亲自去和他说的。”
“那母后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不在一次一次地攻击我吗?”
李宸的身体本就因离魂蛊和三种毒药而亏空得厉害,这次又来这种烈性催情药物,对于他本就没有恢复好的身体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不和苏父提议的那样,亏空到了失去能力的地步,但根据太医所言,至少需要精心细养两三年,在此期间,尽量减少“剧烈运动”,不管是哪方面的。
此时,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才是微凉的天气,却已经裹上了厚实的裘袄,衬得整个人更显单薄。
看着儿子几番遭人陷害,却始终抓不出凶手,现在还要将这种污名往身上揽以保全自己。
苏皇后感觉自己心头好似在滴血,哽咽道:“你不想,就不用。我儿无需如此委曲求全。先前是母后疏忽,让贼人得手,以后不再会了。”
“可是母后,儿臣终归是要离开宫中,进入自己的府邸。三位皇兄隐藏地深,儿臣此次有幸避开,可以后呢?太医也说了,儿臣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苏皇后强撑着,没有让眼中的泪水落出来,她可以在丈夫面前势弱博取同情,但在儿子面前,她希望能做个强势的母亲,让儿子能有安全感。
“近日,母后已经把你这儿里里外外都筛查一遍了,尤其是经手你衣食住行的宫人……”
“母后,派人告诉舅舅,说我同意了。”
“要不,我去求你父亲,让他直接立你为太子,这样他们希望不就落空了吗?”
“母后,他们韬光养晦多时,而在洛河堤坝一事后开始展露自己的獠牙,已经难以控制了。他们,又不是没有对太子,动过手。”
“……”
“儿臣,恭送母后。”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苏皇后回到自己宫中,左思右想还是狠不下心,迟迟没有给苏家答复,夜间,就收到了苏父传来的信。
信中写到,他知道妹妹可能狠不下心,所以已经去找皇帝商量了。
……
苏廷年在家中乖乖地听话养伤,以往经常好几天见不到自己帅气的儿子的长公主开心坏了,天天亲自监督侍女熬十全大补汤,然后送到苏廷年床前,让他感受母爱的温暖。
这天,就在长公主坐在一旁,边让侍女冬梅给自己修指甲,边听侍女秋菊念话本子,边看着儿子乖乖喝大补汤的时候,侍女春桃匆匆疾走而来,告知了一个消息:坊间都在传,六皇子治好离魂蛊后,落下病根,伤了根本。于是看上了自己的表弟,英俊潇洒的苏五郎。
长公主当即就气势汹汹地要拿出自己的剑杀进皇宫。
苏廷年连忙唤住她:“母亲,关于此事,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
“乖,等母亲去回来再和你说!这种谣言不能放任,不然以后你就找不到媳妇了!”
苏廷年:“……”
他心中无奈,虽然不想骗母亲,但看着她这样,会毁了苏家的计划,只能不得不开始表演。
他冲忙地起身,拉住长公主的衣角,“啪”地就跪在了地上。
他跪的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低着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倔强。
长公主立即就傻眼了,她这个儿子从小乖巧懂事,温顺有礼,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闹脾气。
“公主,这个?”侍女春桃眼神询问,清楚接下来的事她们这些侍女不该在场。
“你们退下吧。”
长公主看着难得和自己硬气的儿子,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散去,双手抱胸,重新坐到椅子上,沉声问:“什么事?你别告诉我你是自愿的吧?牺牲谁都轮不到我儿子来牺牲。这事没得商量!”
“孩儿的确是自愿的。可,”这演戏还要演全套,苏廷年也只能努力演了,慢慢地抬起头,将自己脸上的歉意、倔强以及执拗表现出来给长公主看,“这不是因为为了帮表哥,是孩儿,真的喜欢,喜欢他。”
“不可能!你不要骗我,那孩子自小纨绔,长得还没有你好看,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儿子你眼光有那么差?
“母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如果不是喜欢,像表哥这样,天天流连花街柳巷、不学无术的纨绔,孩儿为何会与他深交?你最清楚孩儿的性情了!”
苏廷年:别问,问就是苦。不仅得扮演成痴情人士(恋爱脑),还得扮成一个眼光不好的痴情人士。
这么一想,长公主真的有些信了,但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天仙似的儿子会看上李宸,问:“你没骗我?”
苏廷年再次偷换概念:“先前父亲几次逼我入仕,可我都坚持没有答应,而今这种名声这种大事,我又何必为了父亲的计划而委曲求全。”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苦笑,“母亲,我知道这个事是不对的。所以一直以来只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意,与表哥正常往来。可如今,表哥因为离魂一事,失去了能力。我心疼他,可我又……”他脸上满是歉意,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又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说,“有些窃喜的。”
“你,你你……”长公主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自己儿子,指尖用花汁染红的指甲分外鲜艳,“你糊涂呀!”
“还请母亲成全!”他用力一叩首在地。
看着这样为爱卑微的儿子,半晌,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流下一句无力的话:“起来吧,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找李宸麻烦的。”
那边苏皇后还想着把事情捅到李昭阳那里,能不能阻止苏家这个计划,没想到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李昭阳这个炮筒居然没有闹翻天吗?
至于皇上,听了苏洵之这个计划后,讥笑一声:“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么完(恶)善(心)周(低)全(俗)的计划了吧?”
苏父好似没有听出皇帝的讥讽之意,低头,声音更加恭谦,再次问道:“皇上觉得,此计是否可行?”
“可。你自己安排。退下吧。”
皇上其实也很烦底下这些个不安分的儿子,虽说苏洵之这个“断袖”计划挺委屈这两个小孩的,但既然都下定决心了,那就随他们去安排吧。
立太子是迟早的事,但目前看来,不论是哪个儿子,都有待成长。他希望他们能省下这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的时间,来好好做一番实绩。虽然说在他心中,六儿子的确比较突出一些,但太子,也不是光有那么点水利天赋就能当的。
然后,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打压下那些世家暗中培养的现在有些猖獗的东西。
苏家此举虽然看着不妥,但还是挺周全的。配合一下,也可。
——
本来,这皇家子弟和世家子弟的风流丑闻,是不该乱传的,京城的百姓本来只是在私下里聊聊笑笑,就等着澄清的新文了,没想到一直都没有传出来,还隐隐有六皇子因离魂蛊身体受创的传闻,这下,可是坐实了苏五郎和六皇子的龙阳之好,而更为劲爆的是,身为皇室子,六皇子还是那个雌伏的!
小老百姓:啧~贵圈真乱。
长公主素来喜欢去姐妹间显摆,经常邀请交好的贵妇到公主府相聚。
此事一出,她觉得自己脸丢大发了,派手下的女官几次去京兆府那边,催人家管理好京城的风气。
越想自己儿子那么完美,俊美得跟天仙一样,怎么就栽在李宸这朵狗尾巴花上了?
她可以不去朝李宸发火,省得儿子不高兴,但是,她要努力把儿子掰回来!
于是,在苏廷年还躺在床上养病之时,长公主就气势汹汹地带着一众侍女去了白家,把儿子的东西收回,然后又回了苏家,把儿子那些个书童还有书房里的东西都打包带回了长公主府。
李宸这日后肯定还是要去苏家拜访一二的,她可不想自己儿子再和他碰面!
长公主专门在公主府中收拾了一处院落给苏廷年,还安排进去好几名漂亮的侍女,各种类型都有。
苏廷年很无奈,道:“母亲,何必呢。我都说我对女子不感兴趣了。”他本身就不喜欢身边太多莺莺燕燕,他所写的话本子里从来都是男主都只有一个伴侣的,他本人其实觉得像父亲和母亲这样,一对一专情就好,别跟二叔府中那样,乱七八糟的。
那又何必收那么多丫鬟到院里,给她们不该有的奢望呢?
长公主振振有词:“既然你喜欢的是男子,那服侍之人不就应该换成女子吗?以免美色扰乱你心智呀。”
苏廷年:我竟无言以对。
最终,在苏廷年的坚持下,长公主只给他塞进了和书童一样数量的丫鬟,只有四个,不过,四个都是极品美女。
……
“少爷。”书童呐呐不安地看着苏廷年,“你还要出去吗?”
“嗯,装扮过,放心。”
“可是……”竹夏很是担忧,没人制止,市井之中议论纷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莫担心,我早已做好准备了,无碍。”
苏廷年此番出去,不止是要去白氏书坊交稿,还是算日子,知道这是“楚喻梅”这小孩出来的日子。
上次就打算好询问他是否接受救治六皇子的封赏一事的,哪知道,事情变得那么快,一窝蜂涌上来,让人应接不暇。
若不是他除了此法别无他法与“楚喻梅”接触,否则,他是不想见小孩的。
也不知断袖一事出现后,小孩是如何看他的呢?
茶楼里四处都是茶客们对于断袖的讨论之声,虽然没有提到苏家与皇家,但该懂的都懂。
“我听说呀,那世家公子,有这种爱好的,身边的书童呀,那都是……”
“那那人还在书院教书,书院那些长得白净的书生,他岂不是心中都想过?”
“想过,看过,指不定还摸过呢~咱大老爷们不管这些,这断袖之人,心里还不知是何恶心的事呢!”
“咦~”
“我听说书院几个被他教导过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你们说……”
“他这样还能继续呆在书院?这不是误人子弟?”
……
苏廷年坐在靠窗的角落,修长素白的手指搭着褐色的茶杯,带着股说不出的秀气。
前朝还有养娈童的“士林之风”,但到了本朝,早已打消了这种歪风邪气,断袖,在淳朴的封建老百姓眼里,就是歪风邪气。他们不清楚养娈童和断袖之间有何区别。只是想想,你把对方当兄弟,对方却想爆你菊花。
要知道,六皇子可是汴河歌舞坊和青楼的常客呀!谁下的手,还用说吗?这么一想,老百姓们先前对于苏家五郎的好感,就荡然无存。而对失去能力的六皇子,还带着几分看戏一般的同情。
苏廷年常年混迹市井,自然熟悉老百姓们对于短袖粉桃一事的态度,早已做好准备。
虽然听着有些不舒服,但也只能尽力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