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帼，你已经在外面逍遥的够久了。”
“嗯。”
白瓷小碗中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浓重的苦味。女子身着骑装，一头青丝扎成一高马尾，利落却不合时下规矩。
她抬眼看向面前神色沉着而严肃的穆桧英，不发一言。
“当初这条路是你执意要选的，没有人逼你。而这条路之后遇到的所有事，也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确定要一直逃避在外吗？”
“……”
“我大外孙已经十三岁了。你这当娘的就还在外面躲避吗？”
女子看着眼前这黑沉而苦涩的药，一如她的心，压抑难解。
“玉瑶如今八岁半，有红玉看管，也不会多想什么，但你觉得喻柏猜不到你不在府中吗？”
她轻轻摇摇头。
“你当初既然选择留在楚家，护着你的孩子与她的孩子，那你就不该逃避。我穆桧英的女儿，不该是这样没担当的人！”
“我……没有想逃避……只是，需要时间缓缓。有什么要紧事，红玉都会通知我的。”
“呵。红玉就一丫鬟，难道她还能比你这个当家主母能干？她能知道那个老太婆暗地里打什么主意？”
“她不能，我也不能呀。”穆帼轻轻用手背抹眼睛，“我心情不好着，娘你就不要逼我了。”
“你不能，但是你能阻止他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那个姓楚的王八蛋要给我大外孙定个媳妇，红玉能怎么阻止？别等她通知你的时候，庚帖都换了！”
“是楚泽铭又闹什么蛾子了？”想起那人，穆帼眼中浮现一丝恨意。
“之前和你说过，他想站队吧？”
“嗯。”
“楚喻松娶了吴家女。”
“他那里有我们的人盯着，不是一直都没有发现他和三皇子有接触吗？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我在京城没多少人脉，也不好拉什么人脉，不清楚这边水的深浅。谁知道这些世家，哪些是跟三皇子，哪些又是跟四五六的呢？但我大外孙的媳妇，你好歹要帮忙把关一下，盯着吧？”
“……”
“把药喝了，明日，你就给我回去。你要不回去，我就去把红玉她们还有玉瑶都带回我将军府，至于那小孽障……”
听到孽障二字，穆帼眉头一拧，立即争辩道：“娘，我都说了！那是我的错，不是她的错，更与孩子无关！”
“嗤。”穆桧英看着自己这完全没有当初鲜活气息的女儿，叹了口气。
烛光摇曳，院子里寂寥无言。穆帼端起碗，大口地将药灌下去。
她知道不是那人的错，可她宁愿女儿将这怨气发泄到那人与那小孩身上。
女儿，就是看太明白，内心，又太过柔软。
不就是，失手杀了一个家丁吗？是家丁不敬主子，冲撞在先。又不是她故意的。
穆帼放下碗，回答道：“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那小孩，要真的看得碍眼，送去庄子上也行。楚家也不会管。”
“娘你不要说了！是我有愧于她，你懂吗！？是我内疚，是我每次看到她的女儿，就想到她！”她激动道。
看着又有些魔怔的女儿，穆桧英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
“六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这不是书院的卷子吗？你还要写这个？”
这还是入冬以来，三个小姐妹第一次有机会聚在一起喝茶。
楚玉瑶和李长乐瘫在楚玉姝的床上，齐齐侧头看向还在矮桌前盘坐着，奋笔疾书的楚玉姝。
“是太学的卷子。麻烦死了。我帮哥哥分担些。”
“你这样可不太对呀！楚伯父这样是想让楚喻梅他能考出好成绩，进太学后不会因为月考不及格被开除。你这样子，他不是得不到锻炼了？”
“是呀，六妹妹。三弟老是这样偷懒，自己的作业还让妹妹来帮忙。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去找父亲告状了！”
“……”到时候文考的是我！我！武考的才会是他！
楚玉姝忍不住哀叹一口气。
自己的双生哥哥，金手指的共有者，还能怎么样呢？宠着呗。总不能看着孩子苦苦在这“之乎者也”中挣扎然后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又跑去战场上送死强吧？
帮哥哥混过文考，让哥哥无后顾之忧地习武，最后再春闱的时候给便宜老爹来一个“大惊喜”，多棒？
“我才是那个需要好好学习以免考试不过关的那个呀。”楚玉姝小声嘀咕道。
“主要还是父亲布置作业太多了，三哥写不完呀。学习是要劳逸结合，又不是死读书的。而且，三哥写不完，父亲是要打他的。”
“什么！”李长乐立即就心疼了，“还要打人呀？”
“不只打，打完了还要抄书呢，第二天的课业也不减。”
“嘶~”
“父亲这也太严了吧。当初大哥天天跑出来，带我出去买糖人，父亲都不会管。”楚玉瑶吐槽道。
“我记得楚喻梅还会武功呀。楚伯父这是想让他文武全才吗？太可怕了吧！”
楚玉姝：“……你怎么看出我三哥会武功的？”
“啊？喜鹊说的。学武的都看的出来吧？”
说到武功，楚玉瑶开始嫌弃道：“三哥武功练得也有一阵子了吧？练得还不错呀，比六妹你强多了，走路还是软趴趴的，我教你那么久的功夫，你还真拿来锻炼身体了。”
楚玉姝：不好意思，学武的是我哥不是我！
“五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的体质。体谅一下好吗？”
“哼。”
“还有，学武的那么容易就看出来一个人是否习武吗？”
这个李长乐没什么经验，转头看向楚玉瑶。
楚玉瑶蹙眉：“脚步是最简单的观察方式呀。我不是和六妹你说过吗？你又忘了，真是的。练武的人，因为有内力，脚步比较轻盈呀。”
楚玉姝有些懵，忍不住用前世的科学观来分析这个话。难道，内力是一种向上的理，能减轻人给地面的压力？那就不能当成是那个人瘦了吗？
……
午饭后，楚玉姝写好的卷子烤干，卷起，塞进宽大的袖口中，带着橘儿跑去找楚喻梅。
“辛苦妹妹了。”楚喻梅虽然也不是第一回让楚玉瑶帮忙做作业了，但作为一个乖孩子，还是忍不住羞怯紧张，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做坏事。
“哼，又不是没有代价。你锻炼好，我以后也能借着来飞檐走壁呀。”楚玉姝佯装一副打好小算盘的模样。
“哈哈，这怕不太可能。我会用内力，你又不会。”楚喻梅伸手，摸了摸楚玉姝的头顶，自从他长得比妹妹高处一个半头后，就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楚玉姝：哼！我以后也会长高的！
当然，先天不足她是肯定不会比楚喻梅这种先天充足后天还努力的高的。
她把中午听到的话和楚喻梅说了，担心地问：“父亲身边也有习武的人，会不会发现？”
楚喻梅：“……”
该不该和妹妹说，暴露的原因是因为她呢？
他听五姐说脚步声能判断人是否习武后，就特地问过书言和书语了，还特意学会这样能假装自己不会武功，让书言和书语来观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妹妹用了他身体后，没有怎么去控制内力，脚步自然而然就轻盈了许多，五姐和那几个习武的丫鬟看出来也正常。
思索了一下，楚喻梅还是老实地将原因告诉了楚玉姝。
楚玉姝：原来小丑居然是我自己。jpg
有些丧气地从三哥住处出来，楚玉姝一脸闷闷不乐。
她总觉得自己是重生的很厉害，能帮到身边的人，但事实上，她虽然帮到身边的人，但也挺会来事的，身边的人也在包容着她。
“橘儿，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呀？”她撅起嘴，有些孩子气地抱怨道。
“六妹如若觉得自己没用，就该好好守好规矩。”一道冷冷的嗓音从右后方传来，一字一句，尖锐而带着冷意。
“二哥好。”
楚玉姝转身朝来人看去，原本孩子气的表情立即切换成乖巧懂事的模样，恭敬地朝他打招呼。
“又来和三弟商量你们的小计划？汲汲营营，哼。”楚喻柏冷笑一声，没有等她解释，带着莫言，疾步走开了。
楚玉姝：臭小子！好歹给姐解释的机会呀！
“唉~”真的，这府中，就自己的丫鬟还有五姐和三哥是喜欢自己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红玉姑姑为首的部分丫鬟，还有二哥，都很厌恶自己。
自己那个素未谋面就逝世的亲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嫡母穆帼肯定很在意她，不然不会这么照顾自己。
穆将军也将她放在心上。
父亲也那么护着五哥，还生怕嫡母插手五哥的事……
单纯的爬床丫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事吧？
难道是——她的嫡母，爱慕着她的生母，然后无法接受心上人与自己的夫君搅合在一起，所以熬出了心病吗？所以才坚持要照顾好心上人的孩子？
“小姐，小姐？”
“诶！”楚玉姝在橘儿轻柔的叫唤中回神，“没事，走吧。”
女孩和她的丫鬟叽叽喳喳地走远了，这让楚喻柏心中更气。
他不明白当年的事，只隐约听二姐说过，那人，才是父亲的真爱。
她那卑贱的生母与自己母亲，不就和她如今与五妹的关系差不多吗？乖巧地笼络人心，实际上呢？
每月都会来和五弟说悄悄话，不知道密谋着什么。
还有这次才女之名，让全京城都悄悄议论，是不是楚五没什么才华，所以嫉妒拥有才华的楚六，以养病的名义不让楚六出来。
这个妹妹，心思可深得很。就如同她那害得父亲与母亲从神仙眷侣变得貌合神离的夫妻的生母一样。
楚玉姝：不，我不是，我没有。
林雁：本来想挑拨楚六和楚五关系的，没想到挑拨到楚二郎这里了，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