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陆续散去后，顾冥烟与苏扬并肩走在城中。
此刻的顾冥烟褪去了往日朝堂上的威仪，一身戎装更衬得她如同寻常将领。而苏扬坐在木质轮椅上，由一名年轻士兵缓缓推着。
他胸前的绷带依稀可见，那些鞭伤，伤得虽然不深，却拖得时日太长，现在想要恢复亦不是短短时日就能痊愈的。
不知不觉来到了，军营之中，军中将士见到两人，纷纷下跪行礼。
顾冥烟抬手虚扶：“众将士请起，大周能守住边境，全赖诸位浴血奋战，如今朕与摄政王亲至，定与诸位同生共死！”
苏扬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顾冥烟，她确实是会笼络人心的，如今也确实需要她来鼓舞士气。
一年轻的将士感谢道：“多亏了陛下为我们边境将士们添置的衣物，还有增加的粮饷，我们才能坚守这么久，陛下圣明。”
“是啊，陛下圣明！”其他将士纷纷附和。
顾冥烟怔在原地。
顾冥烟不解，心中疑惑重重，她不是克扣了边境将士们的粮饷去填补南下四洲的水患了吗？怎么边境将士们的粮饷还多了？
是何人相助？
她看向苏扬，相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不过苏扬表情依旧淡淡的，感觉到顾冥烟的目光，苏扬说道：“是啊，陛下圣明，自然是心系边境将士们。”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他只是一个尽职的臣子在替君王圆场。
顾冥烟压下心中疑惑，继续与将士们交谈，她得知有人在此戍守十年未归家，有人双亲病逝也未能回乡送终，有人新婚三日就奔赴边关，一去就是五载。
每一个故事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她心上。
她这个女帝，曾经以为边关太平无事，竟还想着削减军饷，若不是有人暗中周旋.........
顾冥烟不自觉地看向苏扬，夕阳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却透着说不出的疏离。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这样默默守护着她的大周，守护着她这个不称职的女帝。
可她呢？她想起那日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知是不是他的错，还是执意将他的兵符收回，说他拥兵自重，让他在百官和使臣面前丢尽颜面。
她记得自己如何用最刻薄的语言质疑他的忠诚，如何在他重伤未愈时就逼他出征。
“苏...”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却在看到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时哽住了。
她真的都错了吗？苏哥哥，对不起，等边境战事结束，朕昭告天下，与你完婚。
与你完成我们未完成的大婚。
苏扬也与众多将士说了几句，就止不住咳嗽，于是被顾冥烟命其回去休息。
府中烛火通明，留守天禄城的几位主要将领刚刚齐聚，尚未坐定，一名斥候便带着一身风尘与血腥气疾冲入内，单膝跪地，声音急促：“报——！陛下，王爷！羌勇前锋约五千骑，由其中一位首领扎铁率领，突袭我西侧营垒，攻势甚急！他们……他们阵前高呼，说‘苏扬命不久矣，大周女帝不足为惧’，此刻正是破城良机！”
“什么？”将领中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一直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的苏扬身上。
又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顾冥烟身上。
顾冥烟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苏扬，却见他只是眼睫微抬，深邃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波澜，仿佛听到的不过是敌军寻常的叫骂。
“知道了。”苏扬的声音平稳无波，他虽然坐在轮椅之上，脸色也不太好，却并没有多少愤怒亦或者慌张，扎铁……不就是之前在朝堂之上羌勇派到大周来参与他们大婚的使臣吗？当时苏扬的兵符还因为他的刻意为难才交出了。
“此人虽勇，却性急如火，贪功冒进。”他抬眸，视线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陈虎身上，“陈将军，依你之前禀报，西侧营垒依山而建，其外有一处狭长谷地，名曰‘水云涧’，可是？”
陈虎立刻抱拳：“回王爷，正是！落鹰涧入口开阔，内里却曲折逼仄，不利骑兵展开。”
“好。”苏扬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们既知我伤势严重，必以为我军心涣散，可任其宰割，那便让他们更确信一点。”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传令：西侧营垒守军伴装不敌，丢弃部分旌旗鼓械，向涧内后撤三里，沿途做出溃败假象，命弓弩手伏于两侧崖壁，多备火箭滚木，听号令行事。
另，派一队轻骑，打着我的帅旗，从正面迎击，接战即走，务必将扎铁本部人马，引入水云涧涧。”
他每一道命令都清晰明确，直指要害，仿佛一幅精密的棋盘在眼前展开，而他正从容落子，帐中将领先是惊愕，随即恍然大悟，纷纷领命而去，动作迅捷无比。
顾冥烟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以及因隐忍伤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如今的身体，本当静养，此刻却于谈笑间布下杀局，利用自身的“伤势”作为诱饵，反将敌人引入死地！这份冷静、胆识与谋略，远超她的想象。
她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般。
命令迅速被执行。
不久，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敌军果真势如破竹。
帅帐内，苏扬闭目凝神，仿佛在倾听远方的战鼓，突然，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乍现，如利剑出鞘：“时候到了，点火为号。”
刹那间，水云涧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四起，远比之前的战斗更为激烈！
约莫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却精神抖擞的陈虎大步流星踏入帅帐，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陛下！王爷！大捷！扎铁果然贪功，亲率三千精锐追入水云涧，已被我军伏兵困住！其本人试图突围，被绊马索擒获，现已押至帐外！”
帐内一片欢腾，众将领再看苏扬时，目光已充满敬畏。
他们知道苏扬是大周战神，却还是被震惊到。
顾冥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她看着苏扬，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叹服：“你……早已算准他会如此？”
苏扬微微侧首，因伤痛而略显迟缓的动作，却更添几分运筹帷幄的沉重。
他低声道，声音只有两人可闻：“兵法云，知己知彼，他知我伤，我亦知他性！以自身为饵，方能钓得大鱼！”
他顿了顿，看向帐外，“现在，我们可以好好‘问问’这位羌勇首领了，关于我受伤一事，他们的如何得知，以及他们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了。”
窗外火光映照着他冷静的眉眼，在这一刻，顾冥烟清晰地认识到，只要有这个人在，天禄城，就绝不会陷落。
大周绝不会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