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铁被反绑双手，粗暴地推搡进帅帐。
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此刻虽沦为阶下囚，眼神却依旧凶狠如困兽，一进帐便死死盯住主位上的苏扬，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苏扬！你使诈！若非你装伤示弱，我岂会中你奸计！”
帐内将领闻言皆怒，陈虎更是按剑上前一步，却被苏扬一个眼神制止。
苏扬缓缓起身，他动作看似从容，但离他最近的顾冥烟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借起身之势，几不可查地用手撑了一下案几边缘，借此稳住因重伤而微微发晃的身形。
他没有看叫嚣的扎铁，声音平稳地开口：“扎铁，你羌勇二十万大军，看似势大，实则隐患重重。
朔风城储粮，据本王所知，仅够你大军一月之用，你们分兵扫荡关隘，无非是想抢掠粮草，以战养战，可惜，朔风城往西三百里，去年大旱，赤地千里，你们抢无可抢。”
扎铁狰狞的表情瞬间一僵。
苏扬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你们急于求战，甚至不惜派你这样的前锋大将冒险突进，无非是想在我援军未至、军心未稳之前，速战速决，拿下天禄城这颗钉子，打通前往中原富庶之地的粮道。
我说得可对？”
他微微侧首，终于将视线落在扎铁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所以，你口中骂我使诈，不过是败者的无能狂怒。
兵者，诡道也，你连对手的真实状况都未能查明，仅凭一句不知真伪的‘苏扬重伤’就一头撞进来，不是蠢，是什么？”
“你……！”扎铁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每一句话都戳在己方最致命的弱点上，竟一时语塞。
苏扬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顾冥烟和众将，条理清晰地部署：“扎铁被擒，羌勇前锋受挫，其主力这两日必会有所动作，他们粮草不济，拖不起，陈虎。”
“末将在！”
“立刻派出所有轻骑，分成百人队，昼夜不停袭扰朔风城周边羌勇运粮队，能烧则烧，不能烧则扰，绝不让一粒粮安稳送入朔风城。”
“得令！”
“张副将。”
“末将在！”
“天禄城依山而建，西门外的‘一线天’峡道，多设陷坑绊马索，两侧山崖伏五百强弩手，配足火箭。他们若来攻，那里便是葬身之地。”
“是！”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精准、狠辣，直指羌勇命门。
整个过程中，他气息始终平稳，唯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以及偶尔因强忍剧痛而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正承受着何等煎熬。
顾冥烟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以伤重之躯，从容调度，将二十万敌军动向、粮草后勤、地理优势乃至敌将心理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的震惊如同滔天巨浪，一波高过一波。
她想起之前在朝堂上，自己还曾因他权势过重而心生忌惮，甚至默许过一些对他的制衡之举，还将其兵符收回。
如今看来，那些所谓的制衡和猜忌，在眼前这擎天驾海的能力面前，是何等可笑与短视！若他真有二心，这江山……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一股深切的悔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后悔自己过往的猜疑，后悔没有更早、更彻底地信任他、倚重他。
边疆有此柱石，是国之大幸，而她，却险些自毁大周。
“苏扬……”待众将领命离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与押着扎铁的侍卫时，顾冥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苏扬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
他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前线污秽，刀兵无情，您的安危关乎社稷，还请移驾内城，保护好自己，这里，交给臣。”
他越是这般冷静克制，顾冥烟心中的悔意与震撼便越是汹涌。
她看着他挺拔却难掩虚弱的背影，最终将所有情绪压下，只化为一句：
“好，朕信你，一切……小心。”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裴武被压在阵前。
这时，几道身影却朝着天禄城方向疾驰而来，守城兵士立刻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那几人勒马停在箭程之外，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扬声高喊，声音清越，穿透了战前的死寂：
“城上守军听着！我乃陛下侧王夫裴青越，特来侍奉陛下，还请放行！”
他一身月白长袍，在肃杀的黑甲军队与灰暗城墙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与……洁净，仿佛他不是踏入修罗战场，而是来赴一场春日宴饮。
消息迅速传回城内。
顾冥烟闻讯，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军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与……或许是担忧？她未多言，即刻起身赶往城楼。
苏扬正立于城楼箭垛前，远眺着羌军阵型的细微变化，推演着他们可能发起的首波攻势。
听到亲兵禀报裴青越到来，他神色未变，直到顾冥烟快步走上城楼，带起一阵细微的香风，他才几不可查地侧了侧身。
他看见顾冥烟在听到“裴青越”名字时，眼中骤然亮起的那抹光，那是他从未在她看向自己时捕捉到的、带着急切的情绪。
曾几何时，这样的目光会让他心头刺痛，但此刻，苏扬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宿主，还有五日时间，本系统将为你开启通道，回到蓝星。】
脑中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带着机械的冰冷，却也像是在为他此刻的心境做下注脚。
是啊，五日，只待此间战事了结，逼退羌军，稳定边关，他便能彻底离开这个充斥着权谋、征战与无望情感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皇权、战场、还有她……终将与他再无瓜葛。
“开城门，放裴王夫入内。”顾冥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下达了命令。
裴青越策马而入，白衣白马，在这铁血城池中格格不入。他抬头望见城楼上的顾冥烟，脸上立刻绽开温润如玉的笑容，快步登上城楼。
“陛下！”裴青越来到顾冥烟面前，优雅行礼，语气中满是担忧与眷恋，“听闻边关危急，陛下御驾亲征，青越心中日夜难安，特请旨前来，愿随侍左右，与陛下共渡难关。”
顾冥烟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缓和：“青越，你有心了，此地危险，你的伤势？你不该来。”
“谢陛下关心，臣侍无碍，只想与陛下同在，刀山火海青越亦不惧。”裴青越话语温柔，目光专注地落在顾冥烟身上。
苏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如同一个局外人，心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