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脑海中闪过苏文正那双审视的眼睛,那个老臣,是个变数,需要小心应对。
他走到那张宫中备下的七弦古琴旁,信手一拨。
“铮——”
他需要耐心,需要扮演好这个“清冷孤高”、因琴艺得蒙圣眷,却又对天威保持着适当距离的琴师。他不能急,猎物已经入笼,但收网的时机,需要最精妙的把握。
顾冥烟终究没能忍耐太久。
在朗易入宫的第三日,她便下旨,传朗易至清凉殿偏殿奏琴。
之前,她将朗易安置在聆音阁后,便仿佛忘记了这个人,一连两日,她忙于朝政,批阅奏章,接见大臣,处理南下水患灾后安置和赈灾银一案,至于那贩卖私盐的问题,她打算等裴青越回宫之时再问他,她还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试图用繁忙将自己填满,将那抹萦绕在心头的相似身影强行驱散。
然而,越是压抑,反弹便越是剧烈。
朗易应召而至,依旧是那身素雅的琴师服饰,怀抱古琴,步履从容。进入偏殿,他依礼参拜,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
“平身。”顾冥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赐座。”
“谢陛下。”朗易起身,在早已备好的琴案后跪坐而下。
殿内焚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氛静谧而微妙。
顾冥烟没有坐在正中的御座,而是坐在稍侧一些的软榻上,中间隔着一道半透明的纱帘,这让她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他,又似乎能保留一丝帝王的矜持与距离。
“听闻你琴艺超群,今日便为朕弹奏一曲吧。”顾冥烟道,目光透过纱帘,落在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上。
“遵旨。”朗易应道,并未多言。他调试琴弦,指尖落下。
一曲《荒清曲》缓缓流淌而出。
琴音空灵清越,技法确实精湛,意境也拿捏得极准。
顾冥烟静静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抚琴之人。
他低眉信手的神情,偶尔因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唇线,还有那眉宇之间的神色太像了。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殿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朗易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止住最后的震颤,然后缓缓抬头,目光谦卑地垂视地面,等待着御座上的评判。
“……好一曲《荒清曲》。”良久,顾冥烟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空谷足音,不外如是,朗先生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朗易躬身,语气平淡无波,“雕虫小技,能入圣听,是草民之幸。”
“抬起头来。”顾冥烟忽然道。
朗易依言抬头,目光依旧谨慎地保持着适当的垂视角度,不与天颜直视。
“先生此等琴艺,想必师承名家?不知故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她试图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关怀。
朗易神色不变,眼中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回陛下,在下乃江南人士,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幸得一位无名老琴师收留,传授技艺,师父亦于三年前病故,如今........孑然一身。”
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这背景干净得让人无从查证,也容易引人同情。
顾冥烟的心被“孑然一身”四个字轻轻刺了一下。
苏扬........当年也是这般,父母早逝,在乱世中艰难成长,凭借自身能力才一步步登上高位。
她总是嫌弃他出身草莽,不过就是运气好才取得一些战功,如今却后悔不已。
看着眼前相似的容貌,连这孤寂的身世,也有几分重合?他会不会就是上天派来给她的安慰?她身为女帝自然享有天下权利,却不能让苏扬留在身边。
苏扬,朕真的后悔了。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语气放缓了些:“原来如此,先生不必伤怀,既入宫中,便好生住下,朕闲暇时,还需先生琴音涤荡俗虑。”
“能为陛下解忧,是在下之幸。”朗易再次垂首。
又闲谈了几句,顾冥烟便让他退下了。
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顾冥烟靠在软榻上,久久无言。
朗易回到聆音阁,卸下琴,屏退了宫内派来服侍的宫人,独自一人时,他脸上那层恭谨淡漠的面具才稍稍松动。
今日初见,顾冥烟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
那透过纱帘也无法完全掩饰的灼热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很好!这说明“脸”这张牌,效果卓著。
他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哨,置于唇边,却并未吹响,只是运起内力,以一种特定的频率,轻轻震动。
片刻后,一只通体漆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鸟儿,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歪着头,豆大的眼珠看着他。
朗易指尖微动,迅速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塞入鸟儿腿上绑着的小巧铜管内,然后轻轻一挥手。
黑鸟振翅而起,无声无息地融入沉沉的夜幕,朝着京城某个隐秘的角落飞去。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
“饵已下,鱼渐咬钩,留意苏文正,或为变数,必要时可施压或清除。”
...........
与此同时,宫外。
苏扬改换了装束,以一介寻常文士的模样,依旧带着面罩,他知道近期苏文正必定入宫与顾冥烟商讨事情,他寻到了苏文正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既然在府中见不到他,在宫外拦截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他耐心等待,直到看见苏文正的身影出现,才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轻轻咳了两声。
“你是何人?找我做什么?”苏文正停下脚步,苍老却锐利扫过眼前这个戴着面罩、气息内敛的文士,语气充满了警惕。
苏扬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苏老莫惊,我是受摄政王所托,请苏老帮忙找个人。”
“摄政王?”苏文正瞳孔微缩,随即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与痛惜,“胡说八道!摄政王在赤城就……就已经殉国了!你这又是传的哪门子托付?莫非是那些宵小之徒,想借已故贤王,之名行不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