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竭尽所能地取悦将军,哄得他开怀。
终于到了第三日,也就是要处死云瑾川的日子。
我抱着将军不撒手。
“好可怕啊,会到处都是血的。”我撒娇。
“那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去了。”将军掰开我的手,披衣起身。
“一定要处死他吗?”我僭越地抓住他的衣角,阻止他继续穿衣。
“说起来,他虽是不听军令擅自行动,可也将撕破了敌军的阵型不是吗?”
“当时看他冲出去,我还以为这是将军的战术呢,只想着将军不愧是将军,竟能有如此智慧。”
我没口子地夸着将军英明,只想能消减几分他对云瑾川的怒意。
他转回身来,用粗粝的手捏住我的下巴,拽着我的脸凑到他面前。
“你想替他求情?你喜欢他?”
我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干涩地笑了笑:“奴家身心都是将军的,怎么会多看旁人一眼呢?”
“最好没有!”将军将我甩到地上。
但他顿了片刻还是告诉我:“本来我也没打算杀他,这几日不过是要吓唬吓唬他,杀杀他的锐气。”
“训狗嘛,鞭子和肉需要轮流给。”
将军走了,我浑身冷汗地瘫软在地上。
我知道,若刚刚那几句话中有一句说得不对,我和云瑾川都会死在今日。
不过好在、好在云瑾川不用死了。
我们都活着,真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几乎笑得喘不过气,笑着笑着身体又逐渐蜷缩成一团。我伏在地上,被闷在怀里的笑声逐渐变了调,变成了哭声。
没有人能听到。
8.
云瑾川成了将军的亲兵。
这次破格的提拔终于让他摆脱了罪奴的身份,成为了登记在册的在役兵丁。
而我则日夜陪侍在将军身边,成了最受将军宠幸的女子。
我与云瑾川再没有于人前说过话。
只有一次,在无人处他看到了我。
“我不是为了救你。”他冷冷地对我说。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冲阵的事情。
“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我同样冷冷地回他。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同我擦肩而过。
他大大小小又经历了数场战斗,凭着军功晋升为轻骑都尉,掌兵七百余人。
但我感觉随着他在军中逐渐崭露头角建立威望,将军对他也越发不喜。
这种不喜虽然并没有明面上的苛责,却体现在分配给他的军备总是最破烂的,他面对的敌军总是最难打的,支援他的部队总是会晚许多才到达......
“不过一届罪奴,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也随时可以拿走。”将军酒后醉言道。
我默默擦去将军嘴角的酒渍,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知道,将军对云瑾川起了杀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果然,第二日将军便派了他去驻守樊城。
樊城是位于夏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因其四面皆是平坦的原野,所以易攻难守。匈奴将其作为自家资源的补给之地,每年都会派出部队来此劫掠。
每当匈奴攻破城门,他们便会用守城将士和百姓的头颅筑成一座京观。密密麻麻地人头堆叠在一起,似小山一般,极为恐怖。
将军对云瑾川下达了死守樊城的命令。
他的目的不在“守”,而在“死”。他想让云瑾川死在樊城。
甚至他连遮掩这个目的的意思都没有,只让云瑾川带走了他原本的七百多人。
军队驻扎樊城的第五日,匈奴攻城,而后将军便顺势停了对樊城的粮草补给。
一连二十多日,樊城的消息再没有传回来。
将军估摸着云瑾川已经死了,心情颇好地整装上马,准备指挥大军再去将樊城夺回来。
“阿奴瘦了很多。”他出发前捏了捏我的脸,“是因为担心那个家伙吗?”
他眼中闪着残忍的寒光:“别担心,我这次去便将他的头给你带回来。”
我悚然一惊。
我与云瑾川已极力避嫌,他怎的会知道我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
“毕竟是你的未婚夫,下葬前还是要让你看一眼的。”他道。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与云瑾川的关系。他也知道我的身份,在籍册上我的名字是“楼藏月”,可他却一直轻蔑地叫我“阿奴”。
他享受着如神明一般掌控一切的感觉,像是碾死蝼蚁一般轻易地摧毁别人的生命。
我看着军队远去带起的尘烟,再一次感受到了被命运施加于身上的无力之感。
只是这一次,再无人陪我一起抵抗这残忍的命运。
9.
将军失算了。
云瑾川不但没死,还真的仅凭借这七百人守住了樊城。
二十余天内,他们击退了匈奴大小十余次的进攻,坚守到了大军的到来。
将军回来时面色铁青。
他大概万万没想到,原本只是去收尸的队伍,却阴差阳错地救了云瑾川。若是大军再晚些过去,即便云瑾川是战神降世也不可能活着守住樊城。
有功当赏。当夜将军于大帐中设宴,庆祝樊城之战大捷。
云瑾川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当之无愧地坐于将军下首第一的位置。
他晒黑了许多,面上也多了道不深不浅的刀疤。鼓起的肌肉使他褪去了许多文气,却多了些男人英武的气势。
“既然守住了樊城,于情于理我都应赏你些什么。”将军饮了一杯酒,有些下三白的眼睛阴鸷地盯着他:“说吧,想要什么?”
云瑾川抬起眼,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的心跳兀地漏了一拍。
即便知道不可能,可我心中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属下想向将军求得一人。”他退出席位,单膝跪在帐中。
“哦,是谁?”将军的手状若随意地搭在我肩上,实则五指却狠狠扣入了我手臂的肉中,我需得很努力才不至于露出痛苦的表情。
“在来西北之前,家中长辈曾为属下定过一门亲事,属下想求之人便是自己的未婚妻。”
我的心脏涨得酸痛,心疼与狂喜夹杂在一起,几乎让我不得呼吸。
他真的做到了,他来娶我了,他真的来娶我了!
与此同时,帐中陷入了一种压抑的静默。
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在猜,将军究竟会如何回应这份请求。
是允准还是拒绝,是成人之美还是暴怒问罪。
将军看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拒绝云瑾川。可他却突兀地笑了一声,松开桎梏我的手在我身后拍了拍,示意我:“去吧。”
接着又对云瑾川道:“不过是一个罪奴,你想要便给你。”
我知道,将军是故意要用我罪奴的身份提醒云瑾川,提醒他曾经亦是罪奴的身份,甚至我在他身边一日,这份羞辱便会一直伴在他左右。
可此时,明知道我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羞辱和困扰,我依旧无法拒绝去到他身边。
这份诱惑太大了,像是在沙漠中徒行了许久的旅人,弹尽粮绝几乎绝望时却突然得见绿洲。我渴盼了太久,以至于仅仅才走出几步我便已走得泪流满面。
“等等。”
就在我即将握住云瑾川的手时,将军却突然在我背后叫住了我。
“本将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命我回来,跪坐在他食案前:“怎么哭了啊?是舍不得本将军吗?”
他不容拒绝地用手抹去我的眼泪,而后捏住我的下巴,像初见时那般将我打量了一番。
“好歹服侍我这么久,乍然归了别人还怪让我舍不得的。”他好似是在说笑,眼里却只有残忍的冷光。
“阿奴给我留个念想吧。嗯......我想想......”
他拔出插在羊排上的匕首,将匕首的侧面拍在我脸上。
“是留下这只总是看向其他男人的眼睛?”刀尖落在我左侧的眼角。
“还是留下这截从来就不会说实话的舌头?”匕首缓缓向下滑动,突然,它捅入了我的嘴里!
刀刃就压在我的舌头上,我甚至能尝到它上面残留的羊肉的腥膻味道。
这把匕首能够轻易地切开羊肉砍断羊骨,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隔下我的舌头。
我甚至连一丝轻微的颤抖都不敢有,就怕一个不小心便没了舌头。
将军欣赏了一会儿我恐惧的表情,而后似是遗憾地将匕首从我口中抽了出来。
“算了,毕竟是之后要去服侍云都尉的,这脸上少了什么都不大好。”
他又左右瞧了瞧,最后温柔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一直觉得阿奴浑身上下就是这双手生得最漂亮,既如此,便留一只给我吧。”
说罢,他不顾我的挣扎硬是将我的手压在案上,举起匕首便砍了下来。
我尖叫。
疯狂地尖叫!
我感觉自己的手好痛,黏腻的血液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将军!”可我仍旧在尖叫,耳边却响起了云瑾川的声音:“将军只是喜欢一只美人手,可这手长在美人身上才是柔荑,若离了美人便不过是一块腐肉,将军何必如此?”
他离我这般近,近得我都听得出他声音中隐忍的痛楚。
我睁看眼,最先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他痛得发红的双眼。
他几乎将我笼罩在了怀里,一只手拦在我肩上,另一只手则死死握住了将军落下的匕首。
那把刀果然很是锋利。
他握在了刀刃上,于是可以轻松切割羊肉的匕首也同样轻松地切开了他的手掌。
将军压根没有收势,那匕首便径直地切下来,直到被云瑾川的虎口抵住了刀颚。凸起的指骨顶在匕首的截铜上,让那可怕的凶器堪堪在我手腕上方一寸处停了下来。
云瑾川的血顺着刀身落下来,在我的手上流淌。我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人在流血,只是流血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你先出去。”云瑾川低声对我说。他没有看我,眼睛分毫不让地逼视着将军的瞳孔。
“我还没发话,云都尉倒是先摆起架子来了。”
话虽如此,我却感觉将军如铁钳般的手慢慢松了力道。
我慌张地缩回手,逃也似地离开了主账。
云瑾川与将军,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氛围令我心慌,却又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这并不是我能够参与其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