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依旧是孟宪走在前面,周幼棠跟在后面。
两人默默地走下后山,来到通信连的楼后。前面不好再过去,孟宪停住了脚步,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周幼棠打量着她看不出表情的侧脸,问道:“还在生气?”
刚才没忍住趴在他怀里哭了一场,此刻再说生气未免有些翻脸不认人。但到底还是有些介意昨晚的事,孟宪忍了忍,撇过脸说:“不敢。周主任您不冲我发火就是万幸了,我哪里还敢生您的气。”
您。周幼棠被她这个字逗乐了,但没笑出来。
“孟宪。”他柔声叫她的名字,“我说过了,昨晚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心火太旺,走火入魔。你跟我生一晚气就够了,再气下去,是不是对自己身体也不好?”
孟宪:“……”这人真是道歉都不忘跟她讲道理。
瞥他一眼:“我不生气了。可你这道歉我也是不敢认的,你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你哪天想起来了会不会又是一通火,我承受不起。”
孟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可越是平淡,说明她越是在意此事,并非单纯与他置气。周幼棠心里清楚,叹了口气,他说:“孟宪,你认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随便发过火?”顿了顿,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解,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内心真实所想,“昨晚是我不够理智。我承认,看到你跟小彭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心里确实不舒服。甚至,还有些不安。”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微微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周幼棠不闪不躲,目光温和平静地与她对视。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随时掌控全局的男人,而是一个也会有忐忑不安这种情绪的普通人。察觉到这一点,孟宪忽然心里有些难受,鼻尖一酸,倏地转移了视线。
周幼棠看见她眼角闪现的泪光,凝视她良久,伸手为她抹去了眼泪。孟宪本来还想躲,但最终拗不过,只能任他由他。
“你就当是我使苦肉计。”他在她身边说,“但是孟宪,我对你,确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成竹在胸。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别说了……”孟宪低着声。她不想听他这么“示弱”,因为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心软……
周幼棠见她又有流泪的趋势,也就止住了话头。
“好,我不说了,你也不要哭了。”
然而孟宪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就那么簌簌地往下掉。周幼棠瞧在眼里心里头也不大舒服,上前又抱住了她。
“你就是看我心软好欺负。”孟宪忽然哽咽着说,“我来这儿一年多,你也没管过我。后来你来了,说要跟我谈,我心里还挺高兴,结果你又冲我发火。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理我,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心里也不觉得难受……”
说到“难受”两个字声音又塌了下去,委屈极了。周幼棠瞧着,只觉得什么安慰的话都不顶用了,就想亲亲她。头微微倾过去,还没挨着,就被孟宪察觉意图了,慌忙躲到一边去。而后,瞪了他一眼。
周幼棠回过神来,知道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打消这种冲动,清咳了下,他说:“我来过。”
孟宪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泪珠还在眼睫毛上呢,就满是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来过。”周幼棠看着她笑了笑,擦去她的眼泪,继而平静笃定地重复道,“出国进修前来过一次。”
孟宪惶惶地看着他,半信半疑。他来过?那她怎么不知道?要知道,来辽城之后,这是她最介意的一件事!
“什么时候?”她低声问,“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去年十月底的事了。那时周幼棠其实早已消气,一直想找机会去辽城看看孟宪,奈何没有由头。接到出国学习通知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来了,理好手边的工作,订好了前往辽城的机票。一切都很顺利,却不想飞机落地辽城那一刻他就开始腿疼。起初没有留意,等他走出机场的时候已经疼的无法走路了,只好先转道辽城军区总院。总院骨科专家老刘是他的熟人,之前他刚受伤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接受的治疗,他的身体状况老刘也清楚。简单做过检查后,老刘就建议他回燕城静养,得知他还要往丰齐县去,更是一百二十个不赞同。无奈,周幼棠只好取消计划。
“其实一来一回不过两天时间,我能撑得下来。只是当时状态非常不好,怕你看出异样来。”周幼棠轻声说,“回到燕城休养了一个星期就出国了,到那儿之后给你打过电话,但国际长途接军线实在是麻烦,等到你手里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这样,所以就没再打过。”
孟宪:“……”她确实不愿意这样。在这里,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兵,不想再被人说三道四了。
“这一年虽然没有管过你,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走之前,我也叮嘱过张正方。”周幼棠看着孟宪,认真地说,“孟宪,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我想跟你说,我比你认为的更爱你,更舍不得你。”
不知不觉中,孟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哭的很安静。周幼棠没再说话,只是上前再度将她揽入怀。
孟宪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呜咽道:“你别想糊弄我……周幼棠……”
“不糊弄你,我保证句句发自肺腑。”他抱紧她,“那你也不跟我生气了,行不行?”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响彻在耳边,隐隐发紧。孟宪听了之后,终于没有再躲闪,就这样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两人在这里聊了一会儿,随着来往的人渐渐增多,也是怕被人看到,孟宪抹干眼泪,准备离开。周幼棠一直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了通信连连部大门口,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人,他说:“上午还有时间,要不要去我房间坐一坐?”
“不要。”孟宪现在最听不得这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周幼棠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太得寸进尺,但听到她说不,心里头还是有些遗憾。
“也好,那你就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调整好情绪,周幼棠说。
孟宪:“……”类似瞪的瞥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
周幼棠笑了笑,说:“进去吧。”
孟宪轻嗯了一声,转身进了连部大院。进了门之后回头看见了一眼,见周幼棠仍站在那里,她向他挥了下手。周幼棠一笑,也离开了。
虽说是休息,但这一中午,孟宪没有睡着。周幼棠的话还是给她造成了一些冲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发着呆。
通过周幼棠所说,孟宪明白了,原来过去这一年多,他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对她不闻不问。她所经历的一切,他应该都看在眼里了。而且,他还说爱她。
“爱”这个字眼,是最常被男人拿来哄女人用的。但周幼棠几乎很少跟她这样说,仅有的几次,态度还认真至极,叫人觉得即便是被他哄骗了去也心甘情愿。然而孟宪知道,周幼棠是不会哄她的。莫名的,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是有这种自信。只是,就这么原谅他了?心脏忽然开始一阵激跳,孟宪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许久才睡着。
思来想去,孟宪还是没有立刻就跟周幼棠重归于好。心里到底是有些委屈和不甘的,怎么能这么便宜他。周幼棠心里也清楚,所以就没有逼迫她,一边忙着改编工作,得闲了会来看看她。孟宪很是为难,主要是不想让连里发觉,但又实在拒绝不得周幼棠,只好每次都心惊胆战地跟他见面。
就这样来往了两三回,就在孟宪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的时候,周幼棠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让他回辽城。这不是第一通催他回去的电话了,之前陪孟宪上山之前就接过一通类似的,被他找借口拖延了几天。那边等了几天,见他不急着回来,却又实在想听听他的看法,就请副司令员亲自给他来了电话,这下可是拒绝不得了。
孟宪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愣了下,还以为他要回的是燕城。周幼棠立刻解释:“是回辽城,那边还有工作等着我做。”怕她多想,周幼棠又补了句,“也是我在701待的太久了,那边等急了。”
孟宪:“……”她自然知道周幼棠在701待这么久的原因,还不是为了等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平复了下才说,“那你快去吧。”
周幼棠着实不想现在走,但电话那头说的很急,他也无法再拒。微叹口气,他说:“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等那边工作结束,我立刻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多怕他不回来一样。忽然有种被看透心思的尴尬,孟宪闷着头,说:“你爱回来不回来。”
周幼棠装作听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挑了挑眉,说:“我当然爱回来。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孟宪:“……”油嘴滑舌。
周幼棠见她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过之后,他说:“虽然只去几天,但能不能给我个定心丸?”
孟宪:“……”
孟宪自然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按理说她不该答应他,然而就是拉不下脸来拒绝他。这几天周幼棠待她的态度跟以前不太一样,姿态前所未有的放低,仿佛他对她有许多的不确定,他的喜怒哀乐也都掌控在她手里一样。面对这样都是破绽的周幼棠,她反倒硬气不起来了。明明知道这是苦肉计,她仍选择上当。叹息一声,孟宪知道自己没救了。
“路上注意安全。”她低声开口,过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等了良久,终于等来自己想要的一句话,周幼棠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好。”
许是真的高兴,周幼棠的笑意有些不加掩饰。孟宪本来还想含蓄一些,被他这么一搞,有些尴尬了。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你快走吧。”她微红着脸催促道。
周幼棠见状也就不再逗她了,也是时间赶得急:“好,有事打电话到军区参谋部,直接说找我就可以。”
孟宪没理他。周幼棠还想抱她一下,但最终只是握了下她的手,揉捏了几秒,才大步离开。
孟宪等他上车离开了,才长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他握的一片白一片红,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大的力气。脸色微红,孟宪不自觉露出个微笑。
在周幼棠走后,孟宪稳定了情绪,也恢复了自己的生活。在她看来,周幼棠这一走也是有好处的,免得他长久待下去两人迟早露馅。然而令孟宪没想到的是,她隐藏的这些小秘密早就被人察觉了,这个人,就是班长杨红清。
这天晚上她刚从外面回来,就见杨红清从她自己的床位走过来,说:“宪宪,有点儿事,你跟我来下。”
孟宪心中毫无察觉,起身跟她去了活动室。刚进去,就见杨红清反锁了活动室的门。孟宪有些诧异,正要问,就听杨红清问她:“宪宪,你跟那个总部机关来的姓周那位首长是什么关系?”
孟宪一愣:“班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红清知道她要说什么,表情严肃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孟宪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轻抿了下唇,说:“我们之前就认识。”
杨红清有些诧异,但一想两人都是燕城来的,又同在部队,即便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们——”
她欲言又止,孟宪听到这儿也知道她想了解什么了,想了想,她小声问道:“班长,你还记得之前你劝我接受彭杨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彭杨对孟宪有好感,连里看出这事儿来的不多,杨红清就是其中一个。她比他们都大,知道这两个都不错,脾气也相投,就想撮合他们。有一次在野外拉练的时候,孟宪崴了脚,就是彭杨帮她矫正过来的,杨红清看他对她照顾周到有加,就劝她接受彭杨。孟宪听了笑了笑,红着脸跟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在燕城。当时因为时间地点不合适,两人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聊,但杨红清心里就觉得孟宪是在敷衍自己的。没想到她现在忽然提了,杨红清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不由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她颇有些失态地指着孟宪,“你是说周首长是——”
孟宪觉得这场景有些许尴尬,但还是点头小声承认了:“他叫周幼棠,我来辽城之前,就是在跟他处。”接下来就大概交代了她与周幼棠的相识相知与相恋,以及她来辽城的始末。出于对杨红清的信任,她几乎毫无隐瞒。
杨红清作为孟宪的班长,是通信连里除连长和指导员外唯一一个知道孟宪来这里缘由的人。她只当她是犯了错误被打发到这里来的,没想到这个错误其中还有这么多内情。饶是杨红清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仍是感觉孟宪在自己耳边放了个大雷,耳朵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吓我一跳你!”杨红清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说着还轻拍了孟宪肩膀一下。
孟宪有些不懂了。“就这么吓人么?”她小声问。
“你不懂!”杨红清失笑着一挥手。
虽然此刻她仍有些惊讶,但到底放下了心来,就跟孟宪讲起她如此反应的缘由。其实杨红清早就见过周幼棠,那天孟宪去后山的时候,周幼棠来连里找人,问的人正好就是她。当时她看他的肩章,猜到了是上面来的领导,不知道他找孟宪什么事,还有些替她担心。后来见孟宪回来之后神思不属了一阵,她还想过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当时她还觉得自己这念头荒唐,怕吓着孟宪没敢问,后来见孟宪偷偷摸摸出去好几次,她实在是有些担心,决定还是跟孟宪聊聊。这一聊不要紧,问出来的事实竟然比她想的更刺激——两人不仅有瓜葛,而且还真是的男女朋友关系!
“我还怕他找你麻烦呢,没想到竟是这样!”杨红清一脸“白操了心”的懊恼,孟宪看在眼里,不禁笑了。
“多谢班长为我操心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杨红清不解气地点了点孟宪的脑门,见她笑的好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完之后,她缓声问道:“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见杨红清一脸笑眯眯,孟宪有些不好意思了,几分逃避地答:“就那样吧。”
杨红清笑的更开心了,嘴上却说:“可不能轻易答应!”
孟宪好奇抬头看她:“为什么?”
“你想啊,你来这儿一年多,他都没来看过你,电话和信件也不多。等你快退伍的时候他可来了,接着就想跟你再续前缘,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啊。”杨红清本来说着玩的,没想到越说越觉得这个首长过分,语气都有些恨恨。
孟宪很少见她的大班长如此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失笑。笑过之后,她还是为周幼棠解释道:“他说他来过一次,在他出国进修前。后面几个月他一直在国外,但一直也让人关注着我这边。”纵然她心里有气,但该替周幼棠说明的地方还是会说明。
杨红清不吃这套:“他说来过就来过呀,你见着了?而且,一次就够了?”说着斜孟宪一眼,仿佛是在嫌她没出息。
孟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其实到现在,她倒是不再特别在意这些了,只是有一点,仍让孟宪觉得奇怪,那就是她隐约感觉周幼棠在对待她来辽城这件事上分外矛盾。如果他一直不曾来过也就罢了,她可以理解为他一直生气。可他偏偏又告诉她有过那么一次,这就叫孟宪有些费解:如果他肯来,说明他已经不是那么在意这件事了,可为什么那晚还会冲她发那通脾气。
那晚的争执,彭杨不过是个导火索,更多是因为周幼棠其实还在意这件事,只是压着自己不想提起而已。孟宪不觉得周幼棠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相反,他对她可以说是无限包容,这也是她当时为什么敢瞒着他就来这里的原因。本以为他气消了就好,没想到这事在他心里的影响这么大。是她真的不太了解周幼棠吗?
孟宪不禁想起那天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比她认为的更爱她,更舍不得她。所以,是因为这个吗?因为这个才更加在意?她是真的低估了周幼棠对自己的感情吗?孟宪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杨红清见孟宪不说话,过后脸蛋红红,就知道这姑娘也栽了。她悠悠一叹,说道:“我是看出来了,你呀,没救了。”
孟宪瞅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不由又想起了周幼棠,盘算着他回来的日子,一阵激流从心间涌过,孟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辽城军区大院里,自周幼棠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参谋部和132师的人忙着讨论师改旅的方案。熬了几个大夜下来,终于有了定论,这天上会讨论,得到了军区党委的一致认可。军区副司令员蔡毅拍板,照此执行。
散会后,周幼棠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正准备去小憩片刻,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回过头一瞧,正是副司令员蔡毅。蔡毅看着他笑笑,说:“小周,着急回去么?不着急,我就跟你聊聊。”
周幼棠自然不会拒绝蔡毅,两人就一起去了机关大楼后面的小操场,边散步,边聊。
“去年我查出三高,颈椎和腰椎也不好,大夫嘱咐我没事儿就要多走动走动,不能老闷在办公室里头。咱们这机关大楼后面正好修了个小操场,我时常就往这边来。”蔡毅说道。
“挺好的。”周幼棠笑笑,“人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蔡毅也笑,笑完之后,神情有些严肃:“听说你前几天在一直在701团待着?老葛那个方案,是你帮着弄的?“
周幼棠就猜到蔡毅会问这件事,松了松风纪扣,他说:“当时跟赵处长下去的时候私下跟葛团长聊过,我们有些看法一致,他就叫我留下帮个忙。不过——”他这一转折,蔡毅即刻就向他看了过来,微眯了眯眼。周幼棠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确实也是有私心。”顿了下,“我家属在701服役。”
蔡毅略略吃了一惊。他问这问题确实也是有自己的用意,几天前老赵来找他,说总部机关来的那个小周这段时间一直待在701不知道在忙什么,本指望132改编的事儿还听听他的意见呢。他当时也觉得不好,就动用副司令员的身份,打电话把他叫了回来。之后也想着要跟他聊聊,在他以为,周幼棠这样紧着701的事可能是对那边有想法,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想明白之后,蔡毅笑了:“你啊你,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他话中的“家属”二字,话头一转,他问道,“小周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正在努力。”
周幼棠说着,颇有些惭愧的样子。蔡毅听了,却是有些诧异。他是知道周幼棠的,是个有背景更有能力的人。这样一个人,倒也会为这样的私事发愁,那找的该是哪个人家的姑娘?还在701这个偏远的团服役?蔡毅越想越觉得有趣,一时倒也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有血有肉了起来,不再是样板一样的人物。
“要是为了这事,我倒放心了。”蔡毅松了口气,“你知道的小周,之前贾副总特意跟我说了你的事。得知你要过来,军区领导都很欢迎,改革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尤其是132师改旅这样一件大事,交到你们这样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手里我们才放心。之前见你一直待在701,还以为你对那里又有了想法,想去那里,可把132的老秦给急坏了,要知道他可是一直向我要你……”
蔡毅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周幼棠也是微微一笑,笑完之后,神情严肃地说:“是我的不是,让您操心了。关于我在辽城军区的工作,一切听由组织安排。”说完,郑重敬了个军礼。
蔡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要说什么,那边通信员忽然过来,说有重要电话。蔡毅应了声,又冲周幼棠笑笑,离开了。
周幼棠目送着蔡毅的背影消失在门里才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年轻的通信员向他跑了过来,叫住了他:“周主任,司令员让我跟您说一声,这边忙完了,您有事可以先离开。”
周幼棠怔了一秒,笑了笑,说:“好!”
701团里,在交代完周幼棠的事之后,孟宪放下心来回归自己的生活,准备退伍事宜。一连奔波忙碌了几日后,终于将退伍的手续办的差不多,只等宣布命令了。到了这一步,知道她退伍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来跟她道别,不光团里的,还有团外面的。这天,孟宪刚回来,就听同宿舍的一个女兵告诉她,说是丰齐西县下面石茅子村一个姓江的老太太打电话来,说是听说她要退伍,一定要来看看。女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好笑,因为她想不到她们的孟班副怎么跟农村一个老太太扯上关系的。
此事说来也是一段善缘。这个江老太太是孟宪外出的时候偶然碰到的,那天她去县城买东西,傍晚回来等车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老太太晃晃悠悠从一旁过来了。当时孟宪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看后来老太太自己又站稳了,便没有在意。没成想,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老太太就跟根面条似的软了下去,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孟宪一看不好,就招呼一个路人一起,将老太太送到了县医院,一查是脑血栓。幸好送去的及时,医生用了药,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只是在腿上留下了点儿后遗症。打那之后,江老太太及其家人就将孟宪视为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孟宪有空的话也时不时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不知道老太太打哪儿得知了她退伍的消息,孟宪意外了一阵,之后将这件事汇报给了连长李少梅。李少梅听了之后倒是表示很支持,说连里愿意接待老太太。然而孟宪考虑到老太太的腿脚问题,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李少梅同意了,嘱咐她跟杨红清一起去。
时间定在了周六,这天孟宪和杨红清起了个大早。虽然今天有外出班车,但因为不同路,两人只能自行前往。从团里到石茅子村差不多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要是走路过去的话大概也要两个多小时,为节约时间,两人从后勤那儿借了辆自行车。路上两人一人骑一段,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抵达了江老太太家。这时,阴沉的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就在孟宪和杨红清赶到江老太太家慰问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正冒着雪往701团部开。坐在后排的,正是周幼棠。
尽管得了蔡毅的允许,周幼棠还是彻底完成了工作才启程回丰齐。而且为了安132师长老秦的心,走之前他私下还跟他谈了谈。老秦这边自从知道周幼棠要下来,就一直筹谋着要跟军区把人要过来。不成想还没等他开口,蔡毅就知道找他谈了这件事,乐得他当晚没睡着。他是知道周幼棠的,以前这个年轻人还在东北边防的时候,两人就有私交,那时候他就很欣赏他。132师改旅这么大的事,不管这个小周是不是下来刷基层经验的,只要来了辽城,就是他的人。周幼棠这边,通过一番谈话也洞悉了老秦的心思,于是就跟他交了底,即他这番下来是想干出个名堂的,绝不会敷衍了事。老秦听了之后,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很高兴地留他吃了午饭。
两人兴致都不错,午饭的时候就喝了点儿小酒。当下不觉得什么,此刻酒劲上来,周幼棠就感觉有些燥,松了领口不行,他又将车窗降了下来。渐渐下大的雪花飘了进来,不远处701营区的建筑轮廓隐约可见,周幼棠将雪花接在掌心,不由想起了孟宪。过去这一周因为太忙,再加上联络不便,他就没给孟宪打过电话。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起之前那些天跟她相处的情形,周幼棠微微出神。
车子开入营区,碾压着积雪停在了招待所楼前。周幼棠下车,在司机略显诧异的表情中交代他上去放行李,而后径直地朝通信连的方向走去。因为身体稍有不适,本来还想着歇一歇再见她。但心里迫切想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干脆还是先见一面吧。
通信连门口站岗的班次刚刚交换完毕,新上岗的正是冯颖,她认出了周幼棠,看见他过来,微微有些诧异:“首长,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周幼棠简单回礼,说:“请帮我叫一下孟宪。”
冯颖猜到他是来找孟班副的,压下心中的好奇,她说:“孟班副外出了,估计到下午才能回来。”
“外出?是去县城了?”
“不是,是去下面的村子,骑车子去的。”
冯颖笑着说,周幼棠微微皱起了眉,抬头看向天空。眼看着这雪要下大,这么恶劣的天气,她竟然跑出去了?
左手微蜷,他微叹口气,回过头向冯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孟宪不在,周幼棠只得回了招待所。简单地睡了个午觉后,捡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随着外面的雪花越下越大,周幼棠心里隐隐冒出一丝担忧。轻抚了下膝盖,他接通电话,再次要了通信连的门岗。那边值班的依旧是冯颖,周幼棠问了下孟宪,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没有回来。
周幼棠沉默的挂了电话,扶着扶手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此时,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雪白,放眼望去,是极为宁静的世界。然而周幼棠此刻却有些心焦。虽然知道孟宪不是一个人去的,但如此大的雪,还骑着自行车——
思忖片刻,似是做下决定,他回身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在楼下等他。而后换上军装外套,从柜子里又取出一件厚棉衣,匆匆下了楼。
司机小陈已经等在车旁,见他过来,忙上前问:“周主任,有什么急事吗?”
周幼棠没答,却是问他:“这样的天,你还能在土路上开么?”
这司机是周幼棠来时军区给他配的,据说先前就是跑边防线的,这样的天气应该没问题。果然,小陈答了声是,但神情间仍有些犹豫:“能开是能开,但这样冷的天,周主任您还要出去么?”他明明记得,回来的路上这位燕城来的首长就感觉双腿不太舒服,特意叫他开慢点儿的,应该是骤然变天的缘故。既然如此,现在还要出去?
“无妨。”周幼棠说,“上车吧,去石茅子村。辛苦了,回来我开。“
这话都说出来了,司机自然不敢再多言:“没事,首长,我能行!”
周幼棠点点头:“走吧。”
司机立刻启动了车子,周幼棠轻吁一口气,靠向椅背,放松腿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针钻似的疼痛从膝盖骨向下蔓延,周幼棠眉头轻抽,再次用手轻抚着膝盖,希望缓过这股疼痛,不料事与愿违,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周幼棠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住座椅的手骨关节开始泛白,他沉着声对司机说:“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