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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折耳猫2024-10-15 15:1012,324

  因为雪下的大,孟宪和杨红清快到晚饭的时间才赶回团里。

  今天这一行还算顺利,只是到了江老太太家以后发生了一些小乌龙。原来,老太太想见她除了是为了跟她道别外,还打算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回燕城处。听见这话,杨红清立马笑喷了,孟宪也窘的不行,好说歹说才劝老太太打消了这个念头。中午留在老太太家里吃了顿饭,下午没敢耽搁,怕雪再下大,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就从冯颖处得知周幼棠来找过她的消息,一时有些怔愣——他回来了?孟宪在心里算了算他离开的天数,确实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他没说找我什么事吗?”孟宪问冯颖。

  冯颖摇了摇头:“不过后来又打了两通呢,看着还挺急的。”

  是么?孟宪又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跟冯颖说了声谢谢,背过身继续收拾衣服。杨红清一直在一旁听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便问:“不去看看呀?”

  孟宪正犹豫着呢,听见这话便说:“不着急,一会儿开饭了,吃过饭再说吧。”

  杨红清笑她:“瞧你装的淡定,今天不知道是谁在江老太太面前说自己有对象了,信誓旦旦的。”

  被人戳破的孟宪颇有些不好意思,拧了杨红清一下,笑说:“我那不是为了劝老太太么,谁让你不帮我,只顾着在一旁笑了。”

  “我才不干这种挡人桃花的事呢,会遭报应的。我还单身,得积德。”

  什么邪门歪理。孟宪笑打了她一下,就将这个话题掠过了。

  吃过晚饭,又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八点,孟宪晾着头发,又想起周幼棠来。要去见他么,或者——回个电话?孟宪回头看了眼,宿舍里人都在,还挺热闹的。如果打电话,会不会被听到?

  虽然按照杨红清的说法,连队里现在知道她这事儿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但孟宪还是想避一下嫌。所以,还是去趟招待所?

  孟宪迟疑着,下了床梳头换衣,收拾妥当后,出了门。杨红清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等门关上,她不由笑了笑。

  “班长,笑啥呢,该你出牌了。”

  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兵顺着她的视线向门口看去,杨红清赶紧甩下两张牌:“王炸!”

  此时虽然刚过八点,但整个大院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外面了,孟宪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其中,等风撩起她的发梢,才想起自己忘带帽子了。不过此刻已经懒得回去取,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孟宪冒着雪顶风继续向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里,只有一个战士在前台值班。孟宪跟他核实了下,确认周幼棠还住在306,才继续往楼上走。走廊里依旧很静,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孟宪在原地停留几秒,缓和了因一路疾走而来跳动剧烈的心脏,才缓步走到306门前,屈指敲响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应门。孟宪低头静候了几秒,再一次抬手敲门,依然没人应答。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孟宪轻唤了下周幼棠的名字,回应她的是她轻轻的回声,孟宪这才确信他是真的不在房间了。也许,他有事外出了?心里头莫名有一丝失落,孟宪缓缓转身离开。因为只顾低头走路,一不小心差点儿在楼梯拐角处与上来的人撞上。幸好,孟宪及时刹住了车。

  “对不起——”孟宪立刻道歉,抬起头看清来人,有些愣住。张正方?

  张正方也认出了孟宪,有些惊讶:“怎么是你?”想到某种可能,他问,“你是来找周老三的?”

  孟宪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呃——”

  张正方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有为难之处。孟宪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张正方,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你别瞎想!”

  张正方连忙摆手挠头,反倒越发证实了孟宪的猜想,她想周幼棠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焦急催促道:“有什么事,你说呀!”

  张正方见她都发急了,知道不好再瞒她,只好说:“你先冷静冷静,我刚接电话,周老三他……现在在医院。”

  孟宪:“……”

  仿佛一记闷雷击中胸口,孟宪忽然有些站不稳,张正方看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晃,连忙要伸手扶她,被她躲了过去。

  “怎么回事?”孟宪哑着声问。

  “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实在忍不了去了医院。”

  老毛病?是他的腿伤吗?可是前几天不是刚拿了药吗?不管用吗?孟宪脑子飞快而复杂地运转着,回过神来看到张正方,她问:“你现在是要去医院吗?”

  “是啊!只有一个小陈在那儿,不去看看怎么能放心呢。”

  张正方说完,就见面前这姑娘眼睛一亮,他顿时也明白过来了,正后悔不已,就听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姑奶奶,你开玩笑呢,我敢带你跑这么远,周老三知道不得抽死我!”张正方哭笑不得。

  孟宪正在心里想着劝说张正方答应的理由,见他说完这话就要走,她赶紧追过去,拦住他:“你不答应我,那、那你也别走!”

  张正方看着门神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有些惊了。这姑娘,这么横的吗?

  孟宪也看到了张正方震惊的眼神,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颜面,她平复了下起伏的心绪,缓和了声音道:“我谢谢你,你带我过去吧,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说完这话,孟宪眼眶跟着泛红,以防眼泪流出来,她赶忙用手擦了下。张正方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心里十分为难,也不敢再说拒绝的话,纠结一番,他豁出去地一挥手,说:“得了,楼下车边等我。”

  孟宪知他这是答应了,连忙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楼下跑。张正方瞅着她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赶紧回房间取东西。

  收拾好要往医院带的东西,通知了该通知的人,两人上路了。刚下过雪的路,非常不好走,张正方开着车,还是抽空给孟宪说了下周幼棠的具体情况。

  “……回国前似乎身体不太好,据说是那边天气比辽城最北还冷。想着回燕城全面检查一下,结果一回来就往这边来了,也没顾上……”

  “刚到这儿就忙,紧接着就往701来,一待那么些天,天又冷,他带的药又吃完了……”

  “在县医院的时候不是拿药了吗?”孟宪声音干涩地问。

  “谁知道呢?这人忙起来忘了吃药是常有的事儿,他又不喜欢向身边人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跟在身边的也没个能提醒的……”

  孟宪沉默了会儿,良久,才略带鼻音地问:“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张正方瞅她一眼,叹口气,说:“我是从司机小陈那儿听了一耳朵,你呢,也就这么凑合着听。说是看雪下大了,怕你回来的路上不安全,准备去接你。车刚开出营区,腿就不舒服了,很不舒服。但还是往外开了十几分钟,半路实在是受不住,就叫小陈开车回来了,去了县医院。县医院不好治,就直接来了辽城。好在县医院那边给安排了个救护车,这一路不至于太折腾。”

  孟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眨,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张正方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孟宪这种他搞不定的,赶紧劝:“没事,真没什么事儿,周老三身体一向这样,咱都习惯了哈……”

  孟宪没有说话,擦了擦眼泪,偏头看向窗外。

  张正方也不知该怎么劝了,沉默了片刻,他不甚自在地说:“到辽城还早呢,你先睡会儿吧。”

  这话说完好一会儿,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嗯,张正方这才算放心了。

  一路风雪,赶到辽城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张正方停稳车子,侧过头正要去见孟宪,她已经从“睡着”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打开车门立刻下了车。张正方落了个空,不由微哂。

  两人径直进了医院,按照小陈告知的病房号一路上了楼。小陈正等在病房外,见张正方过来,立马起身敬了个礼。

  “首长好。”目光移向孟宪,他有一瞬迟疑,“这……”

  张正方故作无视,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刚检查过,说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小陈说着,孟宪这边已经忍不住,推了门进去了。小陈和张正方面面相觑,良久,张正方无力地表示:“由她去吧,我去见见医生。”

  孟宪一进房间就放轻了步伐,因为怕打扰到周幼棠睡觉。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双手在外,压着被边在休息。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着了也不得安宁。

  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孔,孟宪忽然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揪住胸口,背过了身。

  

  周幼棠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东北边防,与队里十几个兄弟一起训练、比试、出生入死,何其快哉。忽然,画面一转,转向一片白。那是一片山坳,被白雪覆盖,他和谭阳披着一身白衣,在这里打埋伏。耳边是谭阳在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跟星星领证,然而休假,帮她去把爸给找回来……再带她回家,见我哥嫂,见我小侄女……”

  梦里的他笑了笑,抽一口烟,说好。

  紧接着画面再一转,火光冲天,枪声在林间响起,似有迷雾遮在眼前,他看不清人,只听见谭阳在对他说:“兄弟,快他妈走……”

  他拒绝,依旧坚持往前。忽然,雾散了,他看见了谭阳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熟料谭阳冲他一笑,而后就像是一团聚拢的雾一样,在寒风中慢慢散去。无论他怎么呼唤他,都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周幼棠在心中呼喊,忽地惊醒,坐起身,映入眼帘一片白。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现时身处何地,只知道心脏跳动地厉害。等反应过来是在医院的时候,刚刚那一幕纯属梦境时,周幼棠松了一口气。良久,低下头去,揉了揉额际。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再度抬头,发现一个身影端坐在床尾。周幼棠怔了几秒,喊道:“孟宪?”

  那人循着他的唤声转过了头,一看果然是孟宪。看着她,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

  孟宪正坐在床尾发呆,听到周幼棠的喊声才知道他醒了,立刻回身,从椅子上起来:“你醒了?”

  周幼棠还在想她怎么会在这儿,凝视她许久,才说出下一句话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孟宪表情很是平和,语气也很自然。

  周幼棠整个人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低声问她:“你怎么过来的?”

  “张正方开车带我来的。”

  张正方。周幼棠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就听孟宪问:“有没有不舒服,用不用替你叫医生?”

  “不用。”周幼棠回神,看着孟宪,嘴角扯出一个笑,“坐下歇着吧,我没有不舒服。

  孟宪嗯一声,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了。

  周幼棠又缓了一会儿才抹平心中的起伏,看孟宪低头坐在那里,他不禁问道:“今天去石茅子村来回路上顺不顺利?”

  “挺顺利的。”孟宪说,“我们班长车技很好,这一路都是她带着我。”

  周幼棠点了点头,这才算放心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周幼棠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习惯坐在病床上跟孟宪说话。自嘲一笑,看向一旁的茶杯,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正要嘱咐孟宪去喝水的时候,发现她正垂着头,在偷偷抹泪。周幼棠一怔:“孟宪——”

  孟宪知道他看到自己在哭了,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儿哭,可眼泪就是这么忍不住。听到他喊她,眼泪干脆掉的更快了。

  周幼棠微微失笑,心里更多的是动容。双腿不能轻易动,他直起身来,想去拉孟宪,被她一手打开。

  “周幼棠,你使苦肉计是不是使上瘾了?!”孟宪恨恨地说他一句,说完又坐在那里哭。

  周幼棠这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敢情是因为这个。心里直呼冤枉,但说来说去这个坑还是他自己挖的,也怨不得别人。无奈一笑,他继续够孟宪,好不容易才把人拉过来,给她擦干了泪。整个过程,也是够狼狈。

  “孟宪,这回是真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

  孟宪闷着头,不理他。

  周幼棠没想到自己对着孟宪还有这么束手无措的时候,好一会儿才想出个应对措施来:“孟宪,我有点儿渴,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孟宪果然有动静了:“你这病,能喝水吗?”话是问了,却依旧不看他。

  “能。”即便是不能,他也得说能。

  孟宪不疑有他,拿起茶杯,给他打了杯水,见温度正好,就直接塞到了他手里。周幼棠接过,喝了一小半,又将杯子递给孟宪。

  “瞧着嘴干了,喝点水润一润。”

  “不用。”

  孟宪不接。于是周幼棠也就举着不动。两方僵持了片刻,孟宪眼不见心不烦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周幼棠就一直在旁边瞧着她,慢慢地,嘴边牵起一个笑。

  “你不要老欺负我心软。”孟宪忽然说,“你知不知道越心软的人越容易难受!”

  周幼棠这才知道自己先前说了多蠢的一句话,不知在心底叹了几息了,他说:“孟宪,我有那么傻没有?苦肉计照这样使就过了。”

  孟宪仍旧气他照顾不好自己身体,嘴上的话就不够动听。

  “你尽管说,反正我是不敢信你了。之前还说不糊弄我了,还说什么更爱我,更舍不得我……我看全是哄我的。你以后,你以后别想我信你……”

  难得见孟宪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周幼棠有些想笑,但一瞧她说着又快哭出来,他收敛了笑意,神情温和地看着她:“你敢不信我?”假装威胁了她一句,他又说,“你要不信我,那我这三年就白熬了。”

  孟宪心说他还好意思威胁自己呢,转念才发现不对劲——三年,什么三年?

  “你少骗人!”孟宪瞪他,“你认识我也不过两年半,哪里就熬三年了!”

  说完孟宪又瞪了他一眼,意在让他忏悔。而周幼棠笑了笑,神色依旧平静,口中也依旧是:“是三年。孟宪,我认识你已经满三年了。”

  孟宪:“……”

  孟宪表情有些讶异了,看向周幼棠的眼神也困惑了起来。虽然周幼棠早就猜到她不可能记得了,但见她这副模样,依旧在心里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确实不记得了。

  心中有几分遗憾,他缓缓开口:“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同你说过,我们也许之前早就见过也未曾可知……”

  孟宪自然还记得这句话,但当时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根本没往心里去。难道说,她真的早就见过周幼棠了?不可能呀!周幼棠这样的一个人,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啊!孟宪感觉脑中像是劈过一道雷,轰隆作响。

  周幼棠见她整个人微微发颤,就知道这件事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意外,正要解释,忽然有人敲门。扭头一看,是张正方。

  张正方:“打扰一下,我能进来吗?”

  周幼棠:“……”来的可真是时候。闭了闭眼,他说,“进来吧。”

  张正方也察觉到里面气氛有异,知道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但他也不能总在外面耗着,万一这姑娘一晚上都不出来呢,他在外面给他们守一晚上门?美得他周老三!

  张正方呵呵笑着进了门:“刚问了医生,说是膝盖处少有积液,怎么样,现在好点儿了么?”

  周幼棠不想再在孟宪面前提起自己的病情,但好友问起,他还是答了:“好些了,老毛病。”

  “老毛病也得注意治啊,你这人就是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张正方自以为拿住了周幼棠的错处,开始数落他,结果被这人给瞪了一眼。张某人不经吓,立刻收敛了:“那行,那你这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小陈那边我也替你安排了。小孟——”他看向孟宪。

  “你先回去吧,我今晚留下照顾他。”本来就是准备留下的,现在话说到一半没说完,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孟宪说完,瞅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自然不想她留在这里受罪,但此刻就让她这么走了,想必这一晚她也睡不下去。考虑了下,还是答应了。

  “那就让她留下吧,明天你再来接她回去。“

  “这么说明天我还得往701跑一趟?”

  “你这段时间跑的还少么,张参谋长?”

  张正方:“……得嘞。”参谋长都喊出来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举手投降,张正方一秒内撤退。

  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了。不一会儿,周幼棠问孟宪:“刚刚的话题,还要继续吗?”

  态度十分之诚恳,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孟宪被这么一打岔,再有火也发不起来了,沉默几秒,她松口道:“你先躺下休息吧。”经张正方一提醒,她才想起他还是个病人,需要养病。

  周幼棠知道她这是又心软了,笑了笑,说:“躺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也想起来动动。你要不累,就陪我说说话。”说着起身下了床,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孟宪犹豫着,也搬了个椅子,在离他不远处坐下。周幼棠看着她笑,笑完之后,徐徐开口:“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的辽城,你当兵前一个月,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识。”

  孟宪:“……”孟宪惊的几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居然还是在辽城!

  孟宪回忆起入伍前的那个冬天,她确实来过辽城一次。但是,她不记得见过周幼棠啊。脑子飞快地转着,孟宪艰难地回想着那一次辽城之旅,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的,她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他:“是你?”

  

  孟宪第一次来辽城,确实是在三年前,那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同的情况下出远门。因为对这次出门印象深刻,所以在听到团里要将她调往位于辽城的701团时,并没有过多的不安。因为,那并不是一个未知的地方。

  三年前的十月,孟宪高中毕业将近五个月了。因为没有继续升学,这五个月里孟宪一直待在家里,整个人都快待烦了。再加上那时候在跟父母闹别扭,情绪一直不好,也是怕她出事,父母就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正好,远在辽城的老姑来燕城办事,听说了以后就提议让孟宪跟她回辽城农村玩几天。当时孟新凯夫妇不是很想同意,但孟宪听了却立即答应了。并非对辽城这个城市多么向往,而是就想跟父母对着干。孟新凯夫妇二人没辙,只好答应让她去。

  长这么大以来,孟宪还没去过比燕城更靠北的地方,到了辽城之后,着实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后来验兵在即,孟新凯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家,正好有个老乡要往燕城来,可以带她一路。孟宪当时过惯了自由日子,对即将到来的部队生活着实抵触,就跟父亲商量能不能不当兵。这个问题在家的时候父女已经吵过无数次了,孟新凯仍当她跟以前一样,就是撒撒娇而已,没有特别当回事。而孟宪却是真的伤了心,见父亲实在不答应,一气之下给老姑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

  当时她的想法是就这样出去躲几天,能熬过征兵这段时间就好了。然而外面的世界到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别说出去流浪了,没有车,她连老姑家所在的县城都走不出去。天空飘着雪,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看着昏黄的天,只觉得能走到天荒地老。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快走到天黑的时候,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从远处开了过来,见她走的跌跌撞撞,停下来问她要去哪儿。当时孟宪直觉不想与任何可能跟部队挂钩的人说话,但一路走来只有这一辆车停了下来,而她又累的实在走不动了。思忖过后,她报上了县城名,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军人笑着让她上车。

  虽然不想当兵,但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孟宪对军人却是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也没有多犹豫就上了车。一路上跟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看见前头灯光闪烁,就知道县城快到了。那时走了一天路的她已是倦极,实在忍不住了,就想着睡个五分钟。当时她的心情是无比放松的,因为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逃离部队。殊不知,她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是两天后了,老姑正趴在她身边抹泪,嘴里念叨着“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当时孟宪头疼欲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明明只睡了五分钟,为什么醒来会看到老姑。后来等她好了一些之后,老姑才告诉她真相,原来她发高烧晕过去了,那两名军人将她送到医院后,通过她的身份证和手提包上的部队番号联系上了她的父亲孟新凯,孟新凯立刻打电话给在家里疯找孟宪的老姑一家。老姑立马赶往医院,等他们到了之后,那两个军人才走。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孟宪沉默了好久,忽然笑了。她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注定逃不了,注定只能回燕城。于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抗拒当兵这件事了,跟随后赶来的孟新凯一起回了家,而后入了伍当了兵。后来偶尔也会想起当初这件事,这件从小到大她做过的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件事。然而不管她怎么想,她都没再记起过那两个军人,好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同样的一件事,在周幼棠的记忆里,则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遇到孟宪的时候,他刚和谭阳一起去送了陆岩的家属回家。陆岩,就是队里那名中了埋伏牺牲的少校。他和谭阳跟陆岩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的牺牲也给他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回程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开着车在雪里走,直到遇见孟宪。

  是他先看见孟宪的,单薄纤细的身影,走在雪地里一拐一拐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疲力竭后的无助。他后来慢慢将车子停下来,示意谭阳跟她说话。

  戒备。这是孟宪给他的第二印象。谭阳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双眼睛盯着他乌溜溜地转,确定他们不像坏人后,才松了口气,告诉他们她要去县城。当时他们以为她是附近哪个村子要外出打工的,正好顺利,就准备捎上她一程。这个时候这个姑娘反倒没有一丝戒心了,听到后立刻就上了车。许是谭阳也感到有趣,就开玩笑似的问她:“现在不怕我们骗你啦?”

  孟宪听后,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黑亮的眼睛疲倦却有神。她说:“不怕,你们是解放军。”

  解放军。当时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和谭阳都沉默了。因为陆岩的牺牲,那一段时间他们都在质疑军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所谓的光荣与牺牲吗?可谁想死呢?答案自然是谁也不想。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想活着。因为这个质疑,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较上了劲一样,拐不过弯来。如今这女孩儿无心的一句话,却仿佛撬开了他们的心田,注入了汩汩活水。那时他想,这大概就是军人的意义,来自陌生人无条件的信任与托付。

  因为这一句话,这一路走来沉重的氛围被冲淡了些许,接下来的路程也轻松了许多。而他开着车,也会时不时留意下坐在后面的孟宪。女孩儿看着很安静,或许是累了,静静地靠在那里看着窗外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忽然问道:“当兵好吗?”

  声音很轻,轻的让人以为是幻听。他当时没有接话,还是谭阳过了好久后回答了她:“有好,也有不好。”

  这个回答说的模棱两可,然而孟宪听完之后,却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而后又靠回了窗户,说:“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当兵。”

  这话说的他们两个都笑了,谭阳甚至还跟她开玩笑说:“来呗,女兵到了部队都很受欢迎。”

  孟宪听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了,微抿了抿唇角,说:“我不想受欢迎。”

  这话说的他们没法接,而孟宪似乎也不想再说话了。专注着看着窗外,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再也无话,就这样到了县城,等他们停稳了车子之后,才发现孟宪睡着了。他示意谭阳去叫她,结果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后还是他伸手试探着摸了下她的脑门,才知道她是发高烧了。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他们毕竟只是路过,在这个小县城不能久留,然而这姑娘发烧了,他们也不能就此丢下她不管。权衡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将她送到医院再说。等到了医院安排就医之后,他们又有新发现,原来这姑娘不是辽城人,身份证上写的住址是燕城的。而且她提的行李下面拓印了一个部队番号,看起来也是燕城的部队。察觉到这个女孩儿不太简单,再加上她生病需要人照顾,他立马让谭阳去查她的家人,务必通知到位。

  谭阳走后,他就留在医院陪她。这时孟宪已经烧起来了,整个人烫的像是一个小火球,人一碰她,她就忍不住打哆嗦,看上去可怜极了。医生吩咐了要观察,他就没法走了,只能一旁陪着她,一边看着点滴,一边听她说胡话。昏睡中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不要当兵”,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像是受了欺负一样。当时他不由就怀疑,难不成是刚才谭阳说过的话的刺激?可这实在没道理。于是只好就这么看着她哭,哭到最后护士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哄哄她。

  他自然是为难,但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还是为她擦干了眼泪,在耳边轻声哄着她,说不让你当兵。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哭累了,慢慢的,她就在轻声抽噎中睡着了。可能仍是安全感不够,她单手摸索了一阵,最后揪住了他的衣服,才沉沉睡去。

  就这样守了她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谭阳带着一个老太太和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说是找到了女孩儿的家人。那老太太看见女孩儿就趴在她身上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向他们道谢。如此一来,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关于女孩儿的故事也无意深究,跟老太太客气完就可以离开了。然而他到底还是迟疑了一下,而后对老太太说:“她睡着的时候一直在说着不愿意去当兵,可能是有什么心事。”

  老太太听完只愣了下,接着又向他道谢,但似乎他的话,她没听到心里去。本来还想说几句的,但仿佛也没有这个必要了,跟老太太道别完,他跟谭阳就离开了。后去的路上谭阳才告知他孟宪的身份,但当时他们已经走远,他也无法为她做更多了。只能祈祷她早日康复,生活如愿。

  

  孟宪听完都傻了。她没想到,那个一直以来不被她记起的两个军人,居然一个是谭阳,一个是周幼棠!她呆呆地看着周幼棠,似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

  周幼棠看着她傻傻的模样,不由笑了,之后轻声说:“其实在这之后,我还见过你一次。”

  孟宪:“……”还有一次!

  她睁圆了眼,茫然地问:“什么时候?”

  “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六月在燕郊一个部队的演出?”

  孟宪还真记得,前年六月演出不多,在燕郊的也就那么一场。而且就是在这次演出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月后登台表演的通知,印象之深,她绝对不会忘。孟宪不无惊讶地看着周幼棠:“这次演出,你来了?”

  周幼棠点点头。那时他刚结束治疗从辽城回到燕城,没有任命,他就跟着陈锋到处走,倒也惬意。那天正好去了燕郊那支部队,晚上演出他也去看了,只是看到一半嫌闷,就从侧门出来去透气了。正独自一人在一颗树下站着,忽然听见侧门处有笑声传来,侧目一看,是两个女兵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说边笑。虽然时隔半年多,但他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他和谭阳在小县城遇到的那个叫孟宪的小姑娘。看到她穿着军装,他有一瞬的怔忪,原来还是来当兵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两人聊天,原来另外一个女兵是她的班长,一个年轻的战士托她送一束花给她班长,两人正在聊这件事呢。言语之间,他能听出来她对这件事的羡慕。不是羡慕那束花,而是羡慕部队战士对歌舞团的那份情谊。说到最后她的班长鼓励她,说她下个月就有演出了,到时候也能收到花。孟宪笑了笑,眉眼间满是期待,说自己一定努力。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班长正从他面前走过,一点儿也没留意到他。而他则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她看上去年轻又充满憧憬,再也不是之前在他怀里哭着说不想当兵的那个小姑娘了。那一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先是怅然,她还是过上了自己不想过的生活。紧接着是释怀,无论如何,她还是从这样的生活中找到了快乐。这就足够了。

  “再后来见面,也就是第三次见面,就是在歌舞团大院外那次了。”周幼棠最后说道。

  孟宪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只是话被周幼棠说完,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眸光一闪一闪。

  “我并不是从那时起就对你产生好感,但是孟宪,从那时起你对我来说就是特殊的。所以当后面发现喜欢你后,对你的追求也成了理所当然。我其实一直是个不太会谈恋爱的人,总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真诚以待,不用说太多。可后来你来了辽城之后,我就想过,如果当时我把这些告诉你,那么或许你就更能明白自己对我的重要性,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来辽城的要求。”顿了顿,他声音微哑的说,“抱歉孟宪,因为谭阳的逝去,我从来不愿意提那时的事。但我说过的,我比你认为的更爱你,更舍不得你,绝不是骗你的话。这一点,你要信我。”

  孟宪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她从来不怀疑周幼棠对她的爱,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没想到自己竟对他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所有的一切,并非她的自作多情。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他爱她,一直如此。

  “……可能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我在处理你来辽城这件事上,有些不妥当。当初你刚走,老爷子就跟我说过,你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孟宪:“……”她泪眼朦胧地看他,有些不太明白。

  当初孟宪刚离开燕城的时候,老爷子就曾跟他聊过,说他还不如孟宪见事明白。在他看来,孟宪去了辽城,不仅能锻炼自己,而且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不光是歌舞团和方家那起子人,最重要的是,还有周家的。因为孟宪,他已经跟大哥周继坤一家闹的很僵。在他看来,他与孟宪是你情我愿。可在周继坤一家看来,他找这个姑娘就是故意给他们难堪。现在孟宪走了,两边最大的矛盾点已经不在。再加上孟宪去的还是条件那样艰苦的地方,这一下情势就很快逆转了。对周继坤一家而言,他们是想出口气,但过犹不及,把人整得这么惨,倒成了他们亏欠他的了。如此一来,对这件事他们就再也没有了计较的立场。以后无论他想跟孟宪怎么着,他们都一句话也不能说。

  他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也清楚这个道理,但他就是不乐意这么办,他宁愿就跟大哥一家这么僵持着,也不愿意委屈孟宪。最后还是老爷子叹了口气,说让他只当是为了他。听到这句话,他就冷静下来了。家对老爷子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所以老爷子自然不想真看着他跟大哥一家离心。然而老爷子也不想逼迫着他跟孟宪分手才成全这家里表面的平和,这就太委屈他了。现在孟宪做了这个决定,算是解了老爷子的两难,他老人家也就此完全接受了这个姑娘。而他呢,从小到大老爷子就没叫他受过委屈,唯一就这一次,他也不能忍吗?答案自然是能,不仅能,而且为了永绝后患,他还可以做得更狠,去了国外之后完全不跟孟宪联系,就这样一直忍着,直到她能光明正大从辽城回来。

  “其实,到后来我就后悔了,觉得这样较劲太幼稚,而且很像是在自我折磨。但是孟宪,只有这样才会叫他们欠我的,欠的越多就越不敢再动你。这办法说出去可笑,但能达到目的,也就值了。我不能让你跟了我以后,再受这样的委屈。”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孟宪没有想太多,当初她是很在意周幼棠对她不闻不问,可自从知道他来过辽城一趟,后面又叫张正方一直暗中照顾着她,就知道他心里依旧是有她的。至于很少收到他的电话和信件,她也是理解的,毕竟是在国外,很不方便。哪怕知道这其中可能有他故意冷落她的成分在,她也安慰过自己,说毕竟是瞒着他来辽城这么远的地方,且一待就得待一年多,还不能让他发点脾气吗?可以说,孟宪把一切理由都替他找好了,唯独没想到过这一层。那一刻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心真狠。可转念她又很想哭,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所受的煎熬一点儿也不比她少,甚至可以说比她多得多,她还可以找个人埋怨,而他只能独自消化所有的不甘与忍耐,用这些换取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以说,他有多狠心,就有多爱她。就是这份爱,让他将自己软肋暴露在外,任由别人拿捏。若不是因为她,他又何至于受这种委屈呢?孟宪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对周幼棠的感觉了,痛他恨他,又心疼他。她不禁想问,为什么要有这么一个让她矛盾的男人?

  周幼棠见孟宪哭的几近崩溃,心里头也难受,扶着沙发站起来,要将她拉过来。孟宪不配合,他心里一急,手上一使力,就连人带凳的全部拽了过来。孟宪惊呼一声,就被抱进了怀里,摁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疯啦,你的腿!”孟宪要被他吓死了,几乎立刻就要起来,被他牢牢地箍着。

  “没事,这条腿是好的,不碍事。”周幼棠抱住她,说,“就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孟宪听见这话就受不住了,几乎是立刻又哭了。

  “周幼棠,我真的……特别爱你。真的真的,特别特别爱你……”她揽着他的脖,语无伦次地说。

  “我知道。”周幼棠哄着她,见她仍在哭,眼眶也跟着泛红了。怕她看出异样来,他低下头,找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时隔一年多的一个吻,两人亲的毫无章法又激情热烈。孟宪抱着他的脖颈不撒手,而周幼棠按着她的腰使劲往她怀里压,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恨不能就此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当然,最后还是要分开的,因为再亲下去,孟宪又要窒息晕厥了。分开之后,孟宪埋首在周幼棠怀里,缓缓地平复着呼吸。周幼棠将她放置在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上,一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薄唇在她鬓角唇边流连,似乎是亲不够。

  “原谅我了没有?”他附在耳边,轻声问。

  孟宪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在他怀里太舒服,她都快睡过去了,孟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答案得来的太简单,周幼棠反倒是不敢信了,捏起她的下巴,又问:“真的?不糊弄我?”

  孟宪眼皮都哭肿了,听到他的问话眼眶又一次泛红,好在忍住了,没有再哭。

  “真的。”她认真至极地说,“我爱你,周幼棠。”

  周幼棠轻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没有说话。孟宪也不急,微微笑着,与他对视。很快,周幼棠也笑了,接着眼神一变,他再度吻了下来。孟宪也非常积极的回应,抱着他,两人又亲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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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梨花开满天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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