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 无恨九泉
伊岛甫2025-07-28 17:043,153

  世间困局,至困一项可谓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彼时彼刻,无论骆十七或是刁二五,或是一众于秘所工事之中,久而只觉自身被牢牢囚于此一处的全数工匠们,皆由此感。

  工事虽谈不上松快,然至眼下一步,既已完工,更说不得繁琐。

  然偏如这般时日,却平添了许多穷极无聊来,继地宫完成之后,不曾记起过去多久,一众人便转入了眼前秘所的工事中来。

  自发生三名管事工匠忽而丧命之意外后,工匠之中,各组各队陆续皆生了有人得异病之事。

  各工匠朝晚皆得碰面,吃住亦都于一处,相互之间有何异样,一眼便知。

  但工事不得停下一刻——地宫不同于秘所,秘所完工之日遥遥无期,而地宫工事罢了,还须赶向秘所工事,故而工匠之中,哪怕一时有骨态生异者,一经劳动稍行工事便觉头昏脑涨者,或是起初浑身外皮发紧发疼,后体表生出糙厚鳞片状吾者,就算管事工匠将状况上报,也未曾得到过何样重视。

  难言不幸,亦难言所幸,出现此般症状的工匠,虽终日为浑身多有不适而深感困扰,但终究只是轻症,未曾真正危及性命。

  此数百工匠,真就如同寻常一般,将地宫工事做完,若要言与各自自身患病之前有何不同,唯独多添了几分逆来顺受罢了。

  境况至秘所工事时,亦未得有何样好转,诸工匠中,足三人中有其一,便身患有某一样怪症。

  虽未有好转,但亦无恶化,如此数量患病之人,却未有一人再因此命丧于工事之中。

  想来心中亦多生怪,十名管事工匠与前五十名工匠之中,却仍有终年于地宫、秘所内之人,且数量并不在少——管事工匠十名,自当德高望重些,多年岁偏长,生老病死皆凭天意使然,故而身死于工事中,然前五十名工匠中,才能出众、颇有番手艺者不在少数,所谓能者多劳,终有那种只为完工而夜以继日、不休不眠之人,因工事工程量大,意外过劳而死。

  正因由于此,骆十七、刁二五这般顺位稍许靠后者,才得以以能工之名,行管事之实——虽两人皆非自行愿意掺和入携领其他工匠之事中,但不知是命硬还是运佳,至秘所工事开始前,无论体躯、性命,皆未受有任何损伤,这才只得由他二人代行管事。

  身为管事工匠后,终较之前埋头专注于工事时,要多知晓许多早先未知之事,且直至秘所工事开始,两人这才得以自长达以年计时之漫长工事中,相互谋面。

  寻常人与寻常人之间,相识不过正如此般,明明早同于一处做工,偏只得另于此番契机下,才得以谋面。

  一如世间大多机缘,相见则彼此间即多生几分留意,如此亦是怡莲至秘所工事时,骆十七自然而然地便唤刁二五前来,其中亦因是图纸之事。

  两人最初至秘所工事时,体躯还算康健,只不过久处暗处之中,未经足量日晒,体肤多显一片煞白,只凭露于罩衫、面罩外的眼部,于稍暗时直显发亮。

  骆十七于工匠中,顺位靠前,原本于秘所内是为开凿翠峰山山体与铸造台阶的他,自尽数工匠皆入秘所工事后,便顶十名管事工匠之位其一而上,转而主要于秘所内巡视其他工匠。

  顺位二十五的刁二五,则携领一众石匠,专做天井石刻——如此同样是他逃避与骆十七相仿差事的缘由——唯有刻石,才方算得是眼下一直得向下持续之工。

  两人于翠峰山体开凿后,分而完成手头之事后,便持续一人巡视一人刻石之情状至今。

  现如今想来,或正是这般分工,才致眼下一人仍算康健而一人却身染轻症。

  数百工匠于一处工事之中,近一二百人染有各项怪状,宫中不管,管事不管,然身躯乃父母所赐,受之于父母,自身不得不管。

  在众人私下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中,其他工匠身患各样异症的缘由自然聚集于一项事由上——工事。

  于工匠招募中,或是诸工匠还未被招募时,行的亦是相同劳作,所遇怪事不可谓不多,于其它工事之中亡命之人同算不得少,然从未听闻、眼见过这般古怪症状。

  将眼前怪状皆指向地宫、秘所两处工事,实属无可厚非,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恰似印证了此项猜测。

  一日——倒思回来,当便是近一月之中的某日,骆十七照旧于秘所工事之内巡视,同样的昏暗场景、整日谋面的其他同僚,重复发生次数已然数不胜数,除却疲惫,便还有一番异样的内心安平。

  就在这份安平之中,昏黄亮橙的诸多火光之外,不知从何竟发散来一道冷白光线,光点虽不明显,却在这秘所之中格外显眼,令他甚感好奇。

  于是骆十七循着此一道光,朝光源处去,目光却终集聚在刁二五的手臂上。

  因手工雕刻天井墙壁,这些石刻工匠的手臂无论何时都在高举,双臂亦总是裸露在外,刁二五亦相同。

  他高举着双臂,仔细刻印着墙壁,灰尘自上向下飘落,正撒在手臂上,而这并非那束冷白光线的缘由,实情却非如此——冷白光线确自刁二五手臂而来无误,却非因灰尘,而是手臂本身。

  朝向骆十七的这条手臂上,竟将秘所之中微弱的光亮反射至他的眼中,过去这段时日,怪事见得不少,却未曾见过有此发光手臂一项,细想之下就如——确如早先见过、如今同生于众多工匠手臂之鳞片一模一样。

  “你亦生有这般怪症,怎从未听过有所提及?”骆十七彼时略过一切繁琐提问,直指刁二五手臂上的鳞片。

  “早先于地宫之中,既略感不适,只是未曾长出这般异物,可如今长了,却亦未感有何不适,终日工事未尽,做来终须有人携领,吾为二十五,自然不得留于一旁安歇,虽偶有刺痛,然日日如此,却终不觉须卧躺歇息,不妨事。”

  “再者,臂上生有这般怪鳞之人,此工事中又何曾仅有吾一人,十人之中算来应有二三,如今从未见一人,因此症加剧而丧命亡故,想来定是无妨,莫操虑过多,而误了正事。”

  刁二五语气之中尽是调谑,神色也多是松快,自上而下望向骆十七。

  “你倒与我说起正事来,眼下哪一处又与正事相干,实感不适,倒寻个郎中来诊察一番才是。”骆十七眼见刁二五将手垂下,任由衣袖下垂,直至遮挡住全部手臂。

  “仍旧方才那番言语,吾非此工事之中头一人得有此怪状在身,由郎中诊断验查过之人,亦不在少数,无非吃些难绝其本根之药方、汤剂,又作何用,许是正如诸人所猜,人若是如山兽野禽般,久处阴处暗所不动,难见天日,体躯终将生得怪症异病,也未可知。”

  刁二五所言愈轻巧,骆十七面色愈凝重——其他工匠生得此怪症,确为事实,但如何想来,皆未有刁二五手臂之上似极鱼鳞这般,若非事先知晓此为人之双臂之一,言此为一节鱼身,倒还更为相似些。

  “则,究竟由何人寻得这般药草,又是如何察觉此物可缓解各样怪症?再者,缘何方才还不愿与吾相告此般怪症事项,眼下又怎愿尽数如实相告?”

  骆十七、刁二五一人一句,将过往于地宫、秘所工事之中所生怪状告知于怡莲后,怡莲反问二人道。

  “方才一句外人,不过是说于其他工匠知,眼下独吾与二五将娘子携至此无人留意之处,才方敢向娘子和盘托出,如此,是为求娘子于陛下面前,行一番劝解才是!”

  骆十七全然改换了一副面孔,几欲号哭而出,却思及仍有诸多他人在场,终只咬牙强忍心中惊怵,向怡莲哀求道。

  而刁二五依旧是早先将手臂展露于怡莲面前,那副不痛不痒的面色,唯独骆十七对怡莲相求一刻,终眼神闪烁,转而温和些。

  “于陛下劝解……是为何意?”怡莲不由瞥向仍能得见些许鱼鳞的刁二五手背。

  “娘子可曾见得,这般症状岂非亘古未有,又何曾当为人可生之症?无论眼下所行两项工事缘由为何,实非天经地义之举、之所在。”

  “地宫自不必言,娘子且看,此处秘所,方才便言岂非同一具巨型石棺相似,娘子此回所携而来之图纸,更是印证吾之所思。”

  “敢问骆工匠所思为何?”怡莲见骆十七神情愈加急张拘诸,不由同他一般,莫名紧张起来。

  “先是石棺,又是陛下名讳之‘曌’字,吾眼下所言,本不得由任何人知,可已至此一步,不言不可,此处秘所、彼处地宫,想来当是陛下欲将自身安葬之处!”

  “安葬?岂非有那一处乾陵……”怡莲不假思索地回应。

  “陛下乃开天辟地首位女皇,岂能真如先皇仍在世时那般陪葬,如何不得为自身衣冠,或常用之物设几处衣冠冢?”刁二五见骆十七激奋不止,便代为解答道。

  “陛下旨意,如何得有吾能劝得?”怡莲诧异,“再者,衣冠冢又如何?怎谈得上劝解?”

  “娘子怎还不明?!”骆十七五官似近挤于一处,将怡莲惊得颤抖着退后几步。

  “此处若为衣冠冢,则吾等岂非便是殉葬陪葬品?!”

继续阅读:363 良药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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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异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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