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愤风惊浪
伊岛甫2025-07-28 17:063,024

  狂怒之下,圣命难从。

  即便圣人都已立于敬诚面前,威然站在一众宫人、兵士之前,敬诚依然纹丝不动。

  他将横刀久久插于周利贞手中,轻轻拧动刀柄,忽而周利贞似能撕破天的喊叫响彻四周,人群之中仅剩的窸窣交谈也霎时安静。

  众人皆因周利贞之状,倒抽一口凉气,其中更有甚者,难忍中书省堂前的一地血腥,捂嘴干哕不止。

  而敬诚的手仍未停下,只因起先满口求饶的周利贞,见禁兵至,语气即刻硬气不少,后又见圣人亲至,口中言语更是未松过。

  “周某乃为大唐中书舍人!由圣人钦定全权料理前五王叛乱之事!如今五王至所为贬谪之地,皆不安于其状,纷纷筹划谋逆,诋毁圣人,如此,还望敬将军明示,又怎不该先行将其一众正法而观他人后效?!”

  周利贞振振有词,让心中本就已无太多正念之敬诚,下手更为恶狠。

  他从周利贞手掌之内,缓缓将横刀抽出,期间还前后晃动刀柄,以使对方的伤势更加严重。

  而周利贞亦难忍这般疼痛,尖利的嘶叫一阵一阵从胸中传出。

  “五王之中,偏你敬氏父子,父造异骨案祸乱长安,子却连同源氏姊弟,将异骨案侦破弄明,圣人自当以前平阳王敬晖曾助大唐再起,而你敬诚亦为禁兵统领,故而未以父及子,株连氏族,而只以周某浅见看,岂若不似父子合谋,而事情败露,便弃其父而保其子否?!”

  “啊——”

  敬诚再难对此致父亲惨遭凌迟而死,又在父亲死后不断往他身上泼脏水之人容忍分毫,直直将横刀提起,以两道刀痕呈十字形,再度将周利贞双手贯穿。

  此一回动手,只见周利贞满脸上下都滚落下大颗汗珠,嘴巴大张,却再难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嗓子还能挤出些许气音。

  痛至此,令众人不免猜测,即便双手得以医治,又能恢复几分力气。

  “敬大将军!”场面腌臜,圣人被内侍以衣袖半遮挡住眼,隔着内侍衣袖叫停敬诚的动作,“只凭他一介中书舍人,如何可以一己之力达这般阵仗,只凭他抹消五王,谁又置信?不如暂留他性命,以他为线索,将剩余之事查明,再下杀手不迟。”

  若正在言语此人,并非圣人,众人必皆觉此言无关痛痒,以眼下敬诚之怒气及整件事情全貌之骇人听闻,就算此刻周利贞人头落地,血溅当场,也并非过人预料。

  与其说围于现场的大多数人是来观看事态发展的,倒不如说,此一众人前来,只为亲眼目睹周利贞最终将如何死于敬诚之手。

  但此时何人也未从周利贞言语之中听出端倪,为上官婉儿一面对血腥景象避而不见,一面侧向圣人身旁护驾时,突然察觉,周利贞所言“五王至所为贬谪之地,皆不安于其状,纷纷筹划谋逆”分明说的是,五王!

  “圣人……”这时上官婉儿的神情亦不堪其色,仿佛得知了一件再不可更堪严重之事。

  借仍有内侍与一众禁兵头领,在对敬诚极尽好言相劝之机,婉儿将自己的猜测尽可能简短地尽数告于圣人知。

  圣人同样顿觉方才一时,尽将注意放于敬诚与他手中的刀上,未尽细听周利贞的言语。

  他劝慰敬诚那番话,并非病急乱投医,或是突发奇想,只为对方将刀放下,而是在十分确定周利贞之后定是有韦后、武三思、韦巨源等人一众作祟后,才委婉地以此提示敬诚,周利贞不过是把斩首刀,而真正的刽子手还藏在暗处。

  起初这番想法仅是针对敬晖于琼州被凌迟一事,而现在经由婉儿如此提示——武三思、皇后一众如此迫切要将已被贬谪的五王痛下杀手的缘由,究竟为哪般?

  若要弄明其中道理,周利贞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还真须留下。

  “由汝一娘子之身,与他说,想必还能听进些许……”圣人思索片刻,对婉儿说道。

  婉儿得了口谕,自然不得不假作壮起胆,装出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隔着护上来的内侍,冲敬诚叫道,“敬大将军三思!周舍人纵虐屠当朝贬谪大员,依唐律治罪,自然致死,然方才大将军如何又未听得,此人口中所言乃是‘五王’!此时由他命丧大将军刀下自然解气,然倘若!倘若大将军此时依大局考量,想是能将另四王救下也未可知。”

  她看不见衣袖那头情状,唯听得周利贞喉咙之中嘶吼声小去许多,便猜测敬诚或是已然松弛些许,心想既有进展,少不得乘胜追击。

  “早先听闻,亦亲眼见过令尊敬诚与其他四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新开大唐殚精竭虑,而以我心鉴,难能可贵之反而为五人相拥相敬,互而补之之情。”

  “如此五王,又岂能不解圣人迫不得已将其贬谪远处之意,既解其意,又如何会有谋逆之心?然如今逝者已去,如何皆不得返,而生者此刻或尚存,故而大将军何不权衡一番利弊,以敬氏令尊曾与其他四王之真情情分,此时暂留此人性命,查清另四王境况,再做决定不迟?”

  婉儿拨开内侍护在眼前的手,径直走向敬诚,敬诚一惊,猛地从周利贞手中将刀抽出,指向上官婉儿,瞳仁之外的眼白已然尽数由深红血丝布满,似是一头凶兽,场面煞是骇人。

  “敬大将军三思……”婉儿显然已然无了底气,但依然无力地向敬诚伸出一只手,似驯兽一般手掌下压,“恳请敬大将军以令尊敬晖为先考量,听闻行刑之时,令尊亦是坦然相对,他尚如此,眼下敬大将军可否亦行退让半分,由圣人主掌此案,待他日水落石出,将相关之人亦以酷刑致死,又如何不得解气?”

  见敬诚指向自己的刀尖降下些许,婉儿壮胆再向前走了两步,手掌缓缓伸向刀背,将刀再压下数寸有余。

  此时敬诚手腕顺势一松,刀应声落地。

  周利贞正要松一口气,但敬诚紧接而上,抬脚将欲向一旁挪动的周利贞踢倒在地,之后便失魂落魄地坐于台阶之上。

  其他禁兵见状欲趁势围上,圣人恰到好处地粗声吼出一个“退”字,之后再无人轻举妄动。

  圣人亦推开内侍张开的手,经过婉儿,走向敬诚,先是居高临下地看向低头攥紧拳头的敬诚,轻叹一口气后,以转过身,面向里外围住中书省的所有人,缓缓屈身,挨着敬诚坐下。

  这番行动,自是表明一国之君的立场,明事理、通人情的几名禁卫统领,向圣人讨过示下后,便自行离开,还有与敬诚略有交情的,令自己兵士将捡回一条命,此时正半死不活的周利贞带往敬诚的右卫属,等候审问发落。

  圣人坐于敬诚身边,不曾言语,直待敬诚喘匀粗气,先行问道,“敢问圣人,虐杀本朝开朝功臣,当领何罪?”

  “杀无赦!”圣人没有丝毫犹豫。

  “其人若为在朝重臣,又当如何?”

  “依唐律论斩!”

  “其人若为皇室,当如何?”

  “情节重者,贬为庶人,当杀则杀;情节轻者,重罚。”

  敬诚没再向下问,转而说道,“灼夏暴晒之石砖,圣人龙体本不堪坐,还请圣人起驾,下臣与君同坐一处,实感何德何能,自是抱愧不止……”

  “汝父敬晖,早神龙兵变可言,若无他,自无朕,此时此刻,不须论你我,只当皆为平阳王哀悼便是。”

  敬诚闻之一愣,久久不知当如何回复,欲言之时,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团团聚于喉头,寻不得其源,无法开口,忽而眼前一阵模糊,只觉自己涕泪横流,而不可停住。

  就在众人依序各自散去,唯独留下一众惊魂未定的中书省朝臣,他们还呆立于自身往日从事事务之所在之外,见圣人坐着,亦不敢乱动,见敬诚痛哭不止,亦不敢擅自劝慰。

  如此静止一时,敬诚总算寻得止住痛哭之法,再次请圣人先行起身,几欲搀扶,而圣人只以敬诚今日受创过甚,许他先行离开。

  敬诚亦未再推辞,而是默默起身,将身体弓至极低,向圣人行礼,慢慢退下。

  自他离开,圣人双目直到再无法见其身影,才收回至面前一众中书省朝臣脸上。

  “方才由婉儿一时惊乍,竟未想明其中道理,”圣人将双腿撑开,作放松状,内侍连忙趴伏,将双腿垫起,“环州、贵州、泷州、古州、琼州,五王被贬谪流放之处,当属琼州最为路远,若依那中书舍人所言,所设之计乃针对尽数五王,既最远敬晖已遭不测,则……”

  他将手张开,“朕思量,另四封如何又不在你等手中?”

  “眼下拿来,朕只当全然不知,方才敬诚所为,尔等都见得了,若再行欺瞒,他再行若同之事,尔等亦听得,朕已默许他再行动。”

  “之后又是一番何等愤风惊浪,尔等自己掂量着些!”

继续阅读:286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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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异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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