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李灵韵怀疑的眼神,少女主动开口解释:“仙子不认得我。我有位妹妹,夫家姓崔,一年多以前,在玉松城外,你救了我妹妹和外甥女的性命。”
玉松城外的事情,李灵韵印象相当深刻,那是她第一次亲手沾染鲜血。因此少女稍稍提及,她便很快想起来:当时炼神宗弟子设下陷阱,是为了捉一对母女,以及掩护她们逃跑的彭乐锦。结果他们三人都没跑掉,母亲怕连累旁人,还试图带着女儿自裁。最后是李灵韵和范家兄弟等人合力杀了炼神宗弟子,顺便救下他们。
那位母亲自称崔娘。少女是崔娘的姐姐,名叫阮秋忆。她看起来年纪小,实际上骨龄已有四十多岁,年轻时服过驻颜丹,学过点粗浅的炼气法门,因为不肯听从安排乖乖嫁人,与家里断绝关系,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没人知道她和崔娘仍有联络。上次崔娘母女脱险后,悄悄与她联系,经她的帮助改名换姓,彻底甩脱了炼神宗的追踪。护送她们的彭乐锦功成身退,选择潜心闭关,这段时间都没有与李灵韵联系,因此她不知道后续这些事。
崔娘被追杀,原因是她夫君撞破了炼神宗的秘密,用活人炼制丹药,炼神宗要杀人灭口。她夫君机智,成功从炼神宗逃脱后失去踪迹,炼神宗找不到人,便打算从崔娘母女下手。阮秋忆问清楚前因后果,对炼神宗厌恶到极点,安置好妹妹和外甥女以后,决定做些事情。
她打探到炼神宗在跟虞国做交易,果断伪装成普通的少女,来客栈里做了跑堂伙计。她独身一人,难以跟炼神宗抗衡,便从虞国入手。这家客栈处在进都城的必经之地,既避开了城内大人物的注意,又能直接接触到进出都城的人物,一年多以来,真让她打听到些许内幕。比如荀元基谋害兄长、强行逼宫才夺得帝位;他兴建的通天阁,其实就是炼神宗设在凡间用以敛财的外门,也是炼神宗制丹的根据地。
崔娘善丹青,离开前曾经给阮秋忆描绘过救命恩人的模样。李灵韵仅仅换了打扮,没有太过刻意地修饰容颜,阮秋忆一见到她便认出来。她告诉李灵韵,荀元基夺宫之前,封号永安侯,亲自出海寻找药材,得到炼神宗的支持后才崭露头角。
李灵韵难以置信地打断她:“等等,你说虞国现任国君荀元基,以前封号永安侯?什么时候的事?”
阮秋忆想了想,很快回答道:“他夺宫是七年前的事,受封是十九年前,中间十二年的身份都是永安侯。”
李灵韵霍然起身,动作太快差点掀翻桌子,她却顾不得许多,冲出房间朝外面喊道:“书易!”
书易从房顶翻身跃下,见她神色有异,咬着牙瞪着眼,浑身肌肉紧绷,不由一愣:“出事了?”方圆数百里都在他神识笼罩中,没发现不对的呀?
李灵韵心中惊涛骇浪,声音中带着细细的颤抖:“永安侯……”
书易见她太激动,干脆打断她的话,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稍微平静下,回头问跟着她追出来的阮秋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阮秋忆之前压根没发现书易,直到他出声才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个大活人,吓得花容失色,连拍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来。书易只好再重复问一遍。阮秋忆摸不透他的底细,只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我们刚聊到国君继位前的封号。”
联系李灵韵刚才提起“永安侯”,书易片刻间便明白过来,伸手一勾,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莫怕,有我呢。”他记性很好,十年前发生过的事又不算远,记得清清楚楚。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面料,能传递到人心里。李灵韵勉强镇定了些,抬头问书易:“我们曾经去过的陉安镇,是不是虞国的地界?”她需要先确认。
这个问题难倒了书易,修仙之人鲜少有关注凡间国家疆域的。幸好阮秋忆有虞国的版图,拿来给两人看过,确认陉安镇确实是虞国地界。同一个国家,又是相同的时间段,不可能存在封号相同的两位公侯。于是,李灵韵的怀疑彻底落到实处,连手指都是抖的。
她的惊惧,并非是纯粹的害怕。十年前,她刚踏上修仙路,踌躇满志地想要登临绝顶,现实就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仅仅因为一点怀疑,永安侯派人绑了她,百般折磨逼问,让她差点丢掉性命,遭遇真正意义上的挫折。书易赶到后想杀人,是李灵韵阻止了他。
那一次,幸好李灵韵心志坚韧,随后书易更是形影不离陪在身边,令她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否则毁了道心,只怕修为停滞,再难有寸进。
时隔十年,相比害怕,李灵韵如今更多的是后悔——如果她当初没有阻止书易,让永安侯荀元基死在十年前,就不会有今天的通天阁,也不会有今天草木皆兵的虞国。
对于她的心思,书易倒是约略能猜到点,叹息道:“别想太多,当年你才不到十三岁,还小呢。”
问题是,李灵韵并非这具身体原装的灵魂,是异世来客。可李灵韵没办法告诉他穿越的事情,只能摇摇头,独自沉默。她花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法平复心情。
相比修仙界土生土长的人们,李灵韵确实过于仁慈。她觉得应该被珍视的性命、应该坚守的底线原则,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穿越后她杀过很多妖兽,伤过很多人,依然会为人命的逝去而难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动手。那是她穿越前接受教育中最宝贵的东西。但是她饶过的那些人,值得吗?
书易耐心陪着她,直到月入中天,眼看她要钻牛角尖,觉得不能再任由她纠结下去,强行唤回她的思绪,在她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莫被他人影响。别人做的事,与你何干?”
李灵韵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反射地捂住额头,表情还有点愣愣的。
她听到书易说:“你只需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