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发问，却见千面鬼手并未停下掐算的动作，算天筹的光芒反而越来越亮，只好忍住，耐着性子等待。
这回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期间千面鬼手足足吞了数十颗的回元丹，一把把扔进嘴里，跟糖豆似的嚼，看得李灵韵心惊胆战，生怕他吃出个好歹。
随着时间推移，算天筹变得越来越亮，而千面鬼手的动作却变得越来越慢，显见越来越吃力，甚至一度暂停。他毫不犹豫地翻出匕首，狠狠在腕间一划，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一滴都没有浪费，统统泼到算天筹上，掐算的动作再度变得飞快。
李灵韵看得心惊胆战，手里捏着治疗的丹药，愣是没找到机会递过去。
千面鬼手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色，像是涂了层胭脂。那双仿佛永远都睁不开的眼睛，此时越睁越大，隐隐透出疯狂的意味，他动作渐渐变得激烈起来，挥舞着细细长长、比例不协调的四肢，口中开始唱起荒腔古板的调子，无端的有些瘆人。
李灵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悚地盯着房内情景，捂着嘴不敢出声打扰，全凭强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转身逃跑。
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剩下那幅卦图窜出火星，同样落得化为飞灰的下场。
千面鬼手枯瘦的身形晃荡了一下，在跌倒之前愣是伸手抓住了算天筹，飞快地将它摁在怀里，整个人都扑上去紧紧抱住。而后李灵韵眼睁睁看着，他裹在黑袍里的身体变得更加纤细，几乎与简笔画的火柴人没什么两样。
他跌倒的时候，李灵韵听到“咔蹦”的声音，疑似骨头折断。而千面鬼手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个破败的风箱，喉咙里漏出“嘎嘎”的笑声。
李灵韵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试探地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千面鬼手费劲地昂起脖子，神情中透着疯狂的亢奋，用砂纸打磨的声音答道：“好得很，嘿嘿，简直不能更好！”
别是走火入魔了吧！这回答反而更让人担心了好吗？
李灵韵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取出几种疗伤和回复的丹药递到他手边：“您先疗伤吧。”
千面鬼手压根没理，对她的关心置若罔闻，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后背贴着冰凉的地面，正面朝上，颧骨支棱起老高，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李灵韵，像是饿了三年的野狼盯住肥美的生肉：“没想到啊，没想到……”
李灵韵被他盯着直发毛，不知道他从卦象中看出了什么，硬着头皮问道：“前辈，卦象可解完了？”
千面鬼手再度发出嘎嘎的笑声，笑得胸膛剧烈起伏：“竟是如此……天道未亡，有生之年，居然真的等到了……”
随着他的话语，嘴角冒出红色的血沫，李灵韵悚然盯着，立刻把止血和清心的丹药怼进他嘴里：“前辈，你需要先疗伤！”修仙界的丹药都是入口即化，无须吞咽，倒也不担心他会呛着。
千面鬼手却浑然不在意，枯枝般的手指如同鹰爪般钳住李灵韵，死死拽着她：“你将朱雀功法传给了别人？”
李灵韵强装镇定：“对。”
她想帮剑灵攒点功德，好早日重新化形。可惜效果似乎不明显，瑶瑶仅能在识海里同她聊聊天，依然没有化形的迹象。看千面鬼手的模样，清心丹根本没有用，她心中警惕，手中暗暗扣上五雷符。
未料千面鬼手没有攻击她，反而咧开豁牙的嘴，慢慢松开手。他想说什么，才吐出“不愧是你”几个字，却忽然失了音，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制。他自然不肯罢休，冷笑一声，运功与那牵制相抵抗，却在下个瞬间呛出大口鲜血，面色陡然间灰败下去。
李灵韵此时也看出来了，这大概便是米凌波曾经提过的，窥探天机的“反噬”。以凡人之躯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想上前帮一把，却被千面鬼手制止，他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神色萎靡，神色间没有先前的疯狂，惟有眸色依然亮得惊人。
发现抵抗无用，他迅速选择了放弃，换了稍微迂回的点方式，对李灵韵说道：“异世之魂，你将无往不利。”短短几句话，他口中再度溢出大量鲜血，顺着嘴角流淌。
李灵韵听到“异世之魂”几个字倒还镇定，只是有很多别的问题：他究竟在卦象中看到什么？此卦是吉还是凶？“无往不利”代表什么意思？指她能成功回家，还是四圣终将临世？抑或者，她真的能够重整修仙界的规则？
可看着千面鬼手的模样，她忍在不忍心多问，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千面鬼手对自己的情况丝毫不以为意，他怜爱地摸了摸怀里的算天筹，依依不舍地将它递给李灵韵，叮嘱道：“记得你先前答应的事。”
李灵韵小心接过，再次许诺：“我会将它归还涂山族。”
千面鬼手看她的目光混合了赞叹和欣赏，态度间最后一丝漠然也消失了：“你必须从命定之人手中抢夺生机，然后归还天地。先前两副卦象，不要再拿给任何人看。”
因为这几句话，他双眼中也淌出血来，浑身上下都在冒血，整个人仿佛从血池中捞出来的，都不知道那般干枯的身体中如何流得出这么多血。
他即将死去。
他心知肚明。
他曾经逃避过，抗拒命运的安排，也试图改变、试图拖延，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选择拥抱死亡，迎接既定的归宿。
他是幸运的。上一任算天筹的主人在绝望中死去，连传人都来不及培养，只能抓住偶然路过的他，将一切托付；而他，至少在活着时看见了希望。
生命中最后的时间，他终于肯松口指点李灵韵：“我给你的东西里，有枚蓍草种子。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去，用灵液灌溉，蓍草会在三个时辰内生芽抽条。待它开花，散落的涂山族人会得到消息，赶来相会。”
“算天筹，只能交给他们大祭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整个人已化做莹莹碎芒，没入算天筹。连地上的血迹都未能幸免，每一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把自己连骨带魂献祭给了这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