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韵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问道:“涂山氏的人在哪里?”
千面鬼手沉默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李灵韵狐疑地瞧着他:“你不知道?”
他点了一下头。
李灵韵不信:“传承里没有提到?奇木山庄的手稿里没有?”
千面鬼手再度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个小娃娃,知道的居然挺多。”
李灵韵:“我自有途径。”
千面鬼手露出点笑意:“是我迂腐。能请动清泰城主的人,岂是寻常人?”
李灵韵看他挺配合,便不再隐瞒:“我要解卦,很可能与四圣有关。”她记得,千面鬼手的时日不多了,若要再解卦,只要怕赔上性命。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不想连累他送命。
千面鬼手慢吞吞地坐直了,露出惨白的面容,双眼深深凹陷,唇间没有半分血色,薄薄的面皮裹着青色的血管,紧紧绷在骨头上,像是刚从地下爬出的亡灵。他从黑袍里探出枯瘦的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到李灵韵面前,掌心向上摊开,是个讨要东西的姿势。
李灵韵莫名:什么意思?索要消息费?她拿不准应该给多少,就试探地问道:“你开个价?”
千面鬼手嘎嘎地笑起来,声音难听又刺耳,黑袍下的骨架簌簌抖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看得李灵韵心惊胆战。那样子,不像个活人,倒像是什么恐怖的妖怪。
好在他没笑多久,很快收住了,嘶哑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卦呢?”
李灵韵很意外:“你来解?”
千面鬼手傲然反问:“有比我更好的解卦人?”
那倒没有。
李灵韵这段日子打听过,论卦象,无人敢与千面鬼手相比。此人于占卜一道天赋极佳,更有算天筹为助,自然独占鳌头。这也是她一定要找千面鬼手的原因。
然而想到千面鬼手的寿数,再看他此时随时要断气的模样,李灵韵犹豫了,神色间流露出少许。
千面鬼手看她表情,立刻猜到她在想什么,嗤道:“优柔寡断,如何成事?”
李灵韵反驳:“性命相关,自当慎重。畏死才能敬生,岂能叫优柔寡断?”说完她在心里嘀咕:搞得好像不是他自个儿的性命一样。
千面鬼手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言论,愣了愣,重新打量她几眼,收起神色间不甚明显的讽意,目光中多了几分释然,喃喃道:“如此,倒也不坏。”
看他执著地伸着细瘦的手指,李灵韵无奈道:“前辈,此事大意不得,烦请告知涂山族的下落。”
千面鬼手哑着破嗓子,慢慢说道:“你在此时寻到我,便是命。来之前我便知道了,此乃注定的。”他返回清泰城时,便有了心理准备,故而先前态度十分冷淡,见到玄铁令才发生改变。
他并非真正的涂山族人,没有迎接四圣临世的狂热心态,肯代替涂山族履行义务仅仅因为,他是利益获得者而已,是宿命的因与果。
李灵韵生气了,站起身怒道:“我偏不信这个命!它注定了我就要照办?凭什么?!”
千面鬼手倒没有生气,慢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居然是悠闲安静的,与他恐怖且虚弱的外表截然相反,当场戳破李灵韵的谎言:“你若不信,又何须解卦?”
李灵韵一时无语。
千面鬼手催促道:“拿出来吧。”
李灵韵没有动。她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按她原本的打算,找到千面鬼手,套点涂山氏的情报,再从涂山族找个合适的解卦人,商量一下圣元殿的事情,等安置好真元鼎,她的支线任务基本就妥了。
没想到,千面鬼手不肯透露涂山族的消息就罢了,她可以从别的方面重新入手,居然还想亲自解卦——这简直就是灵魂的拷问:你需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导致别人死亡,此时应该怎么办?
千面鬼手瞧着李灵韵的模样,冷硬多年的石头心莫名一软:“这是我必须面对的天命。该交待的事已交待完毕,无甚遗憾的,你应该成全我。”
李灵韵抿了抿唇,认真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千面鬼手瞧着她,定定看了半晌,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忽地咧开嘴,摸出个储物袋递给她:“确实有件事。这是那位涂山修士留给我的,日后见到他的族人,帮我还给他们,连同算天筹一起。”
李灵韵郑重收好:“我记下了。”
千面鬼手道:“现在,拿出来吧。”
李灵韵取出两幅卦象,摊开平铺到桌面上:“这幅是凭印象重绘的,有多处疏漏,或许还有记错的可能;这幅是《朱雀功法》拓印来的,与前一幅十分相似,应该有关联。”
千面鬼手瞧了一眼,神色凝重,意味不明地看着李灵韵:“两幅都是你发现的?”
“算是吧。”
“在这里,写下你的生辰八字。”他在空白处随手一指,取出算天筹,摆到合适的位置。
李灵韵这回终于看到算天筹真正的模样,确实如书易所说,外形如同龟壳。她知道生辰八字的重要性,惊讶地问:“解卦还需要生辰八字?”
千面鬼手嘶哑着喉咙,慢吞吞地解释:“卦象随时会变,即使是同样的卦象,放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皆代表不含的含义。此卦涉及天机,且与你休戚相关,故而需要配合你的八字拆解。”
李灵韵有点犹豫:她应该写哪个?现代社会的生辰,还是小助手改造的那具躯体?
千面鬼手看不透她的偶身,却能看透她的面相,意有所指地提示:“你觉得自己是谁,就写哪个。”说完他自觉立了个道契,保证不会泄露。
李灵韵放下心,写下了她本人的生辰。现代社会通用的是公元纪年,不过没关系,天干地支、十二时辰她都熟得很,可以自己换算。
千面鬼手为算天筹注入灵力,看着龟壳上缓缓亮起的灵光,枯瘦的指尖几乎掐出重影,口中偶尔漏出几句音调模糊的呢喃。
仅仅半盏茶的工夫,真元鼎上重绘的那副卦象上忽然冒出一星火光,继而火势迅速扩大,整张卦图化为飞灰。
李灵韵吓了一跳,来不及抢救,却见千面鬼手耸拉着眼皮,下了结论:“此卦已废。”
李灵韵目瞪口呆:敢情她前面费那么大劲,全做的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