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锦惊呆了:“嫂嫂!”是他们母女提及想邀请李灵韵,他才下的帖子。人都来了,突然变脸,他不要面子的吗?
再者,能招待仙人,应该是凡间引以为豪的事啊!即使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日后逢人说起来,崔兰兰成亲时有仙人专门来访,那也是颜面有光的大事!怎么能赶人?
李灵韵同样不太明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崔娘。她困惑地眨眨眼,商量道:“我是来参加婚仪的,明天看着兰兰拜了堂再走,如何?”
理论上没问题,兰兰也高兴,但崔娘不乐意,坚持要赶客:“家里没有客房,无法招待,还望仙子恕罪。”
李灵韵有点尴尬:“我们可以住客栈。”她掏出特意打造的头面首饰,递给崔兰兰:“照着坊市间的流行式样打的,你看看喜欢吗?”首饰仅是普通的首饰,她用灵石换的金银,找的凡人工匠打造,没有添加法阵等别的功能。
崔兰兰当然喜欢。这可是仙人送的,哪怕是五百年前的式样,她也喜欢!另外,金银是贵金属,可以当做货币流通的。日常是首饰,改日若是手头紧,拆了换钱亦可。李灵韵精心计算过,整套算下来,对凡人不算便宜,也不特别出格,卡在刚刚好的度上。
奇怪的是,崔娘见到沉甸甸的头面,脸色反而更难看了。李灵韵觉得不太对劲,细细看去,发现她瞳孔微颤,双手交握,掐得指节泛白,哪怕极力克制,紧张中仍流露出一丝慌乱与畏惧,似是有难言之隐。
李灵韵不想为难她,见彭乐锦想说什么,摆摆手阻止,对崔娘说道:“既然不方便,我们就不叨扰,这便告辞了。”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崔娘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充满歉意地欠身,态度也不再紧绷:“妾身送送仙子。”
话音未落,另一道清甜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别忙着走呀。远来是客,我还没见过呢。”
崔娘见到推门而入的倩影,刷地白了脸,急得不管不顾,竟猛地伸手推了李灵韵一把:“仙子快走!”
李灵韵尚没反应过来,彭乐锦倒似明白了什么,抢先一步,将李灵韵挡在身后,催促道:“可曾带了传送符?快!”
李灵韵站着没动。她再笨也能看出来,事情有变。崔娘一个劲地赶客,是提前察觉到危险,想让她赶紧离开此地。可她走了,彭乐锦怎么办?示警的崔娘怎么办?
她抬起头,越过彭乐锦的肩膀,朝门口看过去。
走进来的身影袅袅娜娜,梳着少女的发式,居然是张熟面孔——阮秋忆。她是崔娘的亲姐姐,年纪比崔娘还要大上九岁,站在面前却像两辈人,看上去与崔娘的女儿差不多模样。
她没搭理任何人,直接冲着李灵韵娇俏一笑:“许久未见,算算差不多十年了吧?听闻李仙子近些年可是相当风光呀。”
李灵韵声色不动:“过奖。”
十年,在凡间够让崔兰兰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待嫁的大姑娘,在修者眼中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发生些变化,足够了。看清阮秋忆周遭的虚浮的灵气,李灵韵隐约能猜到她的遭遇:终究还是做了炉鼎。
阮秋忆也在打量李灵韵,神态幽怨委屈,带着明显的羡慕和嫉妒,半真半假地嗔道:“这些年,我给仙子发了许多传讯符,竟是一封回讯都未收到。倒是我这凡间的妹妹和侄女,也不知哪里入了仙子的眼,深得偏爱呢!”
李灵韵没理会她的情绪:“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十年前在虞国,阮秋忆为她提供了荀元基的情报,她为阮秋忆引荐邱石头,算是两清了。后来阮秋忆对交易结果不满意,给李灵韵发过传讯符,然而李灵韵既要结丹又要稳固境界,太阿秘境内遇到白虎神魂,出来后直奔西大陆,紧跟着是剑灵化形,她自己的麻烦都一堆,哪有空管别人?
何况际秋忆的性格,跟她并不合拍。
阮秋忆收敛笑意,冷冷瞥了崔娘一眼:“是啊,我这妹妹,生来就幸运。小时候家里穷,家里就把我卖了,好好养着她。后来长大,她幸运地嫁了修士,我呢,明明比她强,上好的双灵根资质,却只能做个炉鼎!”
恨意从她脸上浮现,又被她压下去,用一种略带嘲讽的口吻继续说道:“可叹我拿她当妹妹,总想照顾她,哪知道,人家压根不需要!就算生了女儿、死了夫君,还有金丹修士在旁边看着,可比我居无定所、四处飘泊强多了!如今嫁个女儿,还有咱们李仙子大驾光临,多好的命?”
崔娘声音发颤:“姐姐,我……”她有许多话,对着阮秋忆年轻的容颜,却无法说出口。
阮秋忆觉得她幸运,那是她居高临下,没能看见崔娘的苦处。
幼年家里穷是真的,阮秋忆年岁已长,爹娘为她相看夫君本是正常的事,对方家境富裕,她嫁过去不用挨饿。恰好仙人路过,发现她有灵根,是她不愿嫁人,选择跟仙人走。爹娘只能去男方家里磕头赔罪,退了婚事。
爹娘过逝的时候,阮秋忆没有回来,只有崔娘独自扶灵,里外操办丧事,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嫁人后日日为夫君担惊受怕,他被囚的日子里,她抱着年幼的女儿四处奔波,朝不保夕;后来好不容易安稳两年,夫君想给女儿挣前程,结果丢了性命再没能回来;虽有彭乐锦照应,可他是仙人,来去匆匆,年轻的母亲带着女儿独居,平日遭到的冷眼、背后的闲言碎语能少吗?
崔兰兰是有灵根的,然而崔娘年纪渐渐大了,兰兰担心她晚年凄楚无人照应,主动放弃修炼,宁愿做个凡人生老病死,她这个做娘的,难道就没有遗憾吗?
修仙者不食五谷无惧寒暑,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这饥寒饱暖柴米油盐,却是凡人一生深陷其中、挣扎不出的泥潭。
崔娘红着眼眶,咽下喉头的千言万语,双唇直抖,咬着牙挤出一句:“姐姐请回吧,往后,莫再往来了。”
“仙凡有别。”她最后说道,声音很轻,吐字却很清晰。
阮秋忆被这四个字刺了一下,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仙凡有别!”
她瞪着眼,直直盯着崔娘,娇艳的面孔被恨意扭曲:“我今日便成全你,就此恩断义绝!呆会儿要死的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崔娘闻言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失声问道:“你、你还是通知了真人?”在她脸上,未及收起的决绝和蓦然涌起的惊怒、悔恨交加,织出复杂的表情,一时间天昏地暗,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