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又有新的生命降生,鲜血从凝固到流动只是隔着一扇门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你见过人死前的世界吗?
——回光返照?
——不,是光怪陆离,这是个很美妙的世界,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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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禹杭。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整一周,夜色浓重,雨水混着雾气将整个世界点缀的朦朦胧胧。
便利店里,偶尔三三两两的学生下了晚自习,在摆货架前叽叽喳喳的讨论要购买的零食,店门前挂着一串风铃,是用细细的棕色捻绳拴着黄金色的铃铛,乍一看不起眼,却与周遭格格不入,偶被风吹的叮叮当当的响,在夜里显得莫名诡异。
“哐当,”门被推开,进来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脸色也煞白,他直接到了结账台,哆哆嗦嗦的指着收银员身后的架子。
“……来包芙蓉王……”想了想,还是改口,“算了,一包红塔山。”
收银员随手从货架上拿了包红塔山,扔在了玻璃柜台上,见男人从怀里抽出张皱皱巴巴的十元纸币,不由得撇撇嘴。
男人拿了烟,接上找的零钱,扭头就出了门。
刺眼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映着路面的水波光粼粼,盈盈的水光像是有生命一般浮动。
身后传来学生的欢笑声,男人拉起衣领,踩着泥水跑到路边停着的计程车上,这是辆老旧的绿色计程车,白色的指示灯在夜色里闪烁着招揽客人,只可惜,行人顾着脚下,从四面八方涌来,最后又消失在霓虹灯光里。
抽完一根烟,男人双手拍打脸皮,驱散睡意后照旧驱车驶入了常走的那条路。
已经九点了,三月的天气冷的刺骨,窗缝隙时不时有风钻进来,男人打了个哆嗦,手心一滑,方向盘偏了半分,也不知怎么的,车子直直的就撞在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他骂骂咧咧,刚要下车,模糊中看到前面有个女人。
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
身形娉婷步履摇曳的向这边“走过来”,估计是打车的,他慌忙将车倒回去,可无论怎么发力,车身就是纹丝不动,像是被钉在路坎边,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朝女人摆摆手。
“走不了,走不了。”
四周十分安静,除了他的声音竟然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一步,两步,三步……
女人没有穿鞋,白净的脚面,纤细的脚踝,丝毫不顾及脏污的水。
早就听说半夜跑车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去酒吧门口就能捡到喝到烂醉如泥的女人,随你弄出什么花样来,也有见着落单的,瞅准了监控死角,上去抢了包、手机什么的,再不济就是见到疯子,踹几脚打发了就行,也都是跟车友扯闲篇时谈到,但大部分人还是没见过。
“这是撞了什么邪,”他边嘀咕边摇开车窗,大劲的摆手,可对方木偶一样置若罔闻,气急败坏之下,男人打开大灯,瞬间将整个路面照的跟白天似的。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红色和青色的根根分明的血脉在惨白的脸上纵横交错,像藤条,又像是被刀子划出来的……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捕捉猎物的财狼。
男人呆愣愣忘了反应,等回过神,女人已经近在咫尺。
他想动弹,却浑身僵直着,只能眼看着对方怪异的扭着头颅,而披散的乌黑长发立刻像是柔软的柳条一样从她脑袋上伸展过来,接着八爪鱼般抓住挡风玻璃。
在一阵哔哔啵啵的声响后,挡风玻璃裂了!
男人惨嚎出声,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绿色包裹住。
滴滴答答的雨水灌进车里,引擎盖冒着滋滋的白烟,白烟后,女人娉婷袅袅的身形越走越远。
车里弥漫着一股腐臭味,稀稀落落的散着细小的叶片,夹在方向盘底,随着雨水的冲刷,消失的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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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杭的早晨,阳光穿透巨大落地窗前的纱幔,铺洒在客厅,沉香色的家具和欧式的水晶吊灯相得益彰,按照司滕说的,这叫做中西结合,与时俱进,对此,溱放只能附和点头。
雨后初晴,院子里到处都是落叶,铺的层层叠叠,溱放一大早就挥着扫帚清理,倒是热的一脑袋汗,视线往身后瞄了眼,正看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司滕,举止优雅的执了根毛笔,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皱着,似乎察觉到楼下人的注视,她侧眸,跟他对视。
溱放冲她摆摆手,笑的眼都眯成一丝缝。
食指勾了勾,司滕无声的说了句,“过来!”
那模样一如从前,又或者说,司滕就是司滕,从未改变过,而变得一直都是这个世界。
这处公寓是溱放早前拍下的,一直没来过,五年前,才开始整理出来,无论是装修还是家具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操办,甚至还在她房内单独隔了个衣帽间,一应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旗袍。
而他们会来城市生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白云深处被人为破坏,稀有的树木被砍,然后运到工厂,赚的盆满钵满,也是溱放去了当地林业局匿名举报,才把人赶走。
那时候,司滕说,“做一根藤也不如意,这世间上贪心不足的人还真是不少。”
她向来性子就冷,尤其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更是冷酷,可面对溱放,她又难得会露出迷茫的表情。
“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辈子你都甩不掉我的,”这是溱放的话。
司滕沉默了很久,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对他说,“你傻不傻,我要一辈子待在林子里,我困了,能睡一年都不醒的,然后你就守着一年?”
他只知道点头,然后紧紧攥住她的手。
后来……后来稀里糊涂的,他们就到了城市,说不上具体的地方,就是各个地方都会走一走,有时是在云南,有时是在西北,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幸亏溱放之前的公司一直有专门人在打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笔款项汇到他银行账户里,吃穿用度不用发愁。
只是坐飞机时比较麻烦,被安检小姐姐拦住问东问西,每每司滕要发火时,他就得蹦出来解释,什么做了手术,微调了下,保养的好,等等千奇百怪的理由,唬的对方一愣一愣的。
思绪回转,他没来由的重重吐出口气,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仍然活色生香的坐在面前。
要不说妖怪妖怪,就先有个妖字,百年来不光相貌精致连举手投足都精致的不食人间烟火。
溱放也不说话,眼神有些发直。
恍惚中又想起那时他曾去看过西竹,她随着养父母举家迁到了美国,再后来他还去看了颜福瑞,他还是那个模样,斑白的头发,心跳倒是平稳,就是听不到他絮絮叨叨,溱放多少有点不适应,坐在床边跟他唠嗑,一说就是大半天,直到最后口干舌燥,嗓子里刺刺拉拉的疼才停住。
溱放茫茫然了很久,人类总会消亡,自己身上有妖力,却不是真真正正的妖,他还能这样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每一天陪在司滕身边。
“你们男人就是肤浅,见着美女就眼睛不带转的,还是说,你从电视里没看够?”她不回头,葱白手指捏着画笔蘸了蘸颜料,接着也不知发了什么性子,又将画笔扔到一边,起身去了楼上,浅色提花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每一步都走的摇曳生姿。
溱放心里那个紧张,做出六月飞雪般的冤枉表情,“什么叫我从电视里看,遥控器不是在你手上呢?”话音刚落,从旋转楼梯飘下件衣裳,直接罩在他脸上。
“早餐有素三鲜和牛肉馄饨,你爱吃哪种,”他把衣裳折叠好收起来,去了厨房拉开冰箱冷冻门,里头有他昨晚包好的馄饨,用专门的小盒码放。
侧耳聆听了下,棉拖鞋轻巧的踩在地板上,是司滕去了客厅,接着是电视打开的声音,播放的是财经频道。
没有回应,敢情人家还在气着呢,溱放无奈,嘴角却挑起,心情大好的继续说着,“你不说话我就两种都下了,再热点牛奶,女孩子就得多喝点牛奶,专家说啊,这个牛奶是个好东西……”
“……昨夜凌晨,有市民报案称,在新街区发现一具男尸,根据体貌特征,是流血过多死亡,但经调查发现,车内并未有丝毫血迹,有关部门正在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电视里,忽然插播了条新闻快讯,而随着新闻播出的还有张照片,一张形如骷髅,皮包着骨头的男人照片。
“这是?”溱放扎着手,站在司滕身后,“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指尖轻弹,丝丝缕缕的细藤从她手指钻出,羽毛一般点了下遥控器的按钮,画面瞬间静止。
“你是想说,他不是被人类所杀,而是不知名的怪物,暂且说是别的妖,”司滕语气很淡,眼神透着不屑,光洁的手肘曲起撑在膝上,“手法实在丑了点,想必是个刚成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