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从外面回来，将从李江住处搜到的东西递给顾见。
东西都装在了证物袋里，顾见仔细瞧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几张银行发行的纸币，并无异常。
“拿给验尸官检查过了吗？”顾见问。
“看过了，除了李江的指纹，什么也没有。”老六说。
顾见思虑了一下，说：“东西先放我这儿，暂且先结案吧，信封的事，别跟人提。”
“是。”老六与谷子同时答出口。
“你们先出去吧。”顾见挥手，老六和谷子将门带上出去了。
街道那边偶尔响起的电车铛铛声透过窗户跑过来，天色有些阴郁，秋风微凉，暮色朦胧，电线横在头顶，将天空割裂成几部分，将行人套进了不同的框里，黄包车从卖花的小孩身边擦过，小孩伸手护住花，扬起的尘土扑了她一脸，她潦草的用手扫了扫，走到银行边上坐了下来，一边揉着酸痛的腿，一边不忘推销自己的花，银行往来的西装革履很多，却并没有人驻足买花……
顾见走到窗边，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里回响着李江最后那句话，沉思良久，依旧没有答案。
天色逐渐暗下来，顾见写完结案报告，装进档案袋，放在一旁，准备第二日交给工部局。折腾了一天，感觉有些饿了，顾见起身，出发去小摊上买碗馄饨垫垫肚子。
走到一条小巷子前，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哐当一声，顾见小心翼翼走进去查看。巷子越走越暗，顾见拿出手电，却什么也没照见。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响了一次，顾见心上一悬，巷子里静的可怕。
顾见掏出枪，打开了保险，放慢了呼吸，贴着墙朝着转角处靠近。忽的一下，顾见听到背后有暗器袭来，闪身避开，脖子却被一根针状的东西射中，顾见砰的倒在地上，恍惚看见一个黑影走过来，然后，便昏了过去。
“唔。。”顾见醒来，身体仍有些无力，周围一片黑暗。
“你醒了。”对面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
顾见一惊，身体条件反射般的想要防御，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顾见试着挣脱，却只是徒劳。
“不要白费力气了。”男声再次响起
“你是谁？是你绑的我？”顾见的声音虽然镇静，却充满敌意。
男人有些自嘲的笑笑，说：“顾探长说笑了，我与你处境一样。”
许是方才过于紧张，顾见竟没听出来他的声音，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听出了熟悉感。
“沈副会长，你怎么会？”顾见有些诧异，他是在巷子里被人偷袭的，难道沈遇也是被人偷袭？
许是听出了顾见的言外之意，沈遇解释道：“当时我正在商会办公室里，突然窗外有暗器袭来，我接住了暗器，可是却中了另一边埋伏的麻醉针，醒来便在这里了。”
原来是麻醉针，难怪顾见当时感觉全身无力，意识昏沉。知道了来龙去脉，便要开始寻找目的了。
“沈副会长可知这是哪里？”
“空气中尘土味道极重，地上还有些潮湿，周围没有光源，我们所在位置应该是靠近河流的……”
“等等，你有没有闻到，有铁锈的味道，还有焦炭！”
“废弃工厂！”两人同一时间说了出来。
话音一落，两人因为突如其来的默契不禁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抓我们到废弃工厂来，是为了什么？”顾见有些茫然，记忆中，并没有办理过涉及废弃工厂的案子。
沈遇没有回应顾见的话，内心的恐惧慢慢地侵袭着他的大脑，深埋的回忆一点点被唤醒，黑暗中，他有些微微发抖；额头冒出冷汗，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腥红的血偷偷渗出来，染红了掌心。
顾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沈遇的声音，不禁有些担心。“沈副会长，你没事吧？”
沈遇被顾见的声音扯回到现实，正欲回应他，却被人抢了先。
“顾探长，你不用担心，沈二爷只是记起了一些旧事。”一个低哑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沈遇强压住恐惧，问道：“你是谁？”
“沈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男人发出令人战栗的冷笑。
顾见没说话，他脑子里在快速的思考，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五十岁左右的人，他不仅认识自己和沈遇，还知道沈遇的过去，今日之事，听起来明明是冲着沈遇去的，可是自己也牵扯其中，难道沈遇的过去与自己有关？
沈遇额头上的汗更密集了，他不敢去猜，眼前的那片黑暗，就是十九年前的那段阴影；更不敢想象，抓自己来的人，就是当初逃走的那个人。
黑暗中，呼吸声此起彼伏，还有那藏在胸口下的心跳，正在不断加快。
男人见二人不说话，便决定给他们一些刺激，他打开旁边的开关，只见沈遇和顾见中间的上空，亮起了两根蜡烛，蜡烛地下托盘连着的线，直接连着男人那边，而蜡烛上空牵出的两根线，分别连接着两人头顶上的一瓶不明液体。
“沈二爷应该很清楚里面装的什么，对吧？”男人阴险地笑着说。
顾见望向对面沈遇，借着微弱的亮，看到他额头的汗，脸色惨白。
沈遇恨得咬牙，“有什么你冲我来，为什么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沈二爷看来真的记不清了呀，需要我提醒一下吗？”男人的面目藏在黑暗中，露出狰狞的笑。
顾见看着沈遇的样子，与之前游刃有余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顾探长了解一下真相而已。”
“真相？什么真相？”顾见眯着眼，一脸茫然。
“你父亲的死。”
顾见愕然，“你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
沈遇失了冷静，慌不择路的喊了出一句：“顾见，你不要听他的！”
“啧啧啧，沈二爷怎么还有些急了呢？难不成你是凶手？”
一句话，将顾见的注意力悉数转移到了沈遇身上，沈遇耷拉着眼睛，避开顾见的眼神。
“我。。没有。”沈遇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完全没有底气。
“哈哈哈，既然顾探长如此想知道，那接下来就进入正题吧。”男人像在看戏一般。
“什么意思？”顾见尚且保持着理智。
“看见你们头顶的瓶子了嘛？里面装着的，是王水。”男人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看着两人的表情，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恐。
接着说道：“接下来，由沈二爷为顾探长讲述当年的真相，若有一句假话或者犹豫，那顾探长头上的蜡烛就会上移一点，总共三次机会，顾探长的性命，全看沈二爷了。”
沈遇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心就止不住的害怕，沈遇止不住的在心里咒骂自己：沈遇，你个孬人，这么多年打打杀杀，死都不怕，为什么怕这个！
顾见看见沈遇死命的咬着唇，咬出血了也全然不知，“沈遇！你先冷静下来。”
沈遇抬眼看过去，顾见正眼神温和的看着他，沈遇松开牙，血顺着下巴滴下。
一旁看戏的男人不耐烦的打断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沈遇看着顾见头顶的蜡烛和瓶子，鼓起勇气将那段回忆从深处扯了出来。
“你还记得，十九年前，有一个六岁的男孩曾被你父亲带回家吗？”
“原来是你。”顾见又惊又喜，找了十几年的人，居然近在眼前。
“对，我是你父亲当年经办的一起命案的幸存者，他见我无处可去，也怕我遭人再次报复，便将我带回你家。那段时间，我日日心惊胆战的活着，是你和你父亲，救了我。我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安全，直到有一天，那个人还是找到了我……”说到这里，沈遇一脸痛苦，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一幕。
男人按了一下开关，顾见头顶上的蜡烛上升了一段儿。
沈遇咬着牙，继续说：“那个人将我绑到了这里，然后以救我为诱饵，将你父亲也骗到此处，就像今天这样，一样的机关。他让我选，是自己活命，还是让你父亲活命……”
沈遇抿了下唇，不敢再犹豫，紧闭着眼睛，声音颤抖着说：“我当时很害怕，我不敢选，我一直在犹豫，我害怕害死你父亲，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
“你选了救自己？”顾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无法想象，当时那个六岁的孩子有多么的绝望。
沈遇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救自己！我选了救你父亲，可是那个人却说我犹豫太久，所以选择无效，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在我面前痛苦的死去……”沈遇眼里噙着泪，声音已经沙哑了。
顾见就着烛光望向对面的人，仿佛看到了十九年前被绑住的那个孩子，他被恐惧笼罩着，脸上的泪痕胡乱的分布，他全身发着抖，眼睛死死的盯着头顶的蜡烛，他犹豫着，不停地积攒着不属于他的勇气，想要逼迫自己说出那句‘杀了我’……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没那么害怕，如果我不犹豫，就不会害死你父亲，你们救了我，我却害死了他……对不起……”沈遇低着头，不停地在道歉，嘴唇的血迹凝固成一道血痕，醒目的烙在顾见眼里。
顾见没有说话，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懂，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男人在旁边鼓着掌，“不愧是沈二爷，记得如此清楚。”
“所以，你就是当年杀死我父亲的凶手？”顾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的人-----是沈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