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江边回去后,沈厉便为剩余组员纷纷安排了隐秘的住所,孙先生那边的回信迟迟未回复。
身边的隐患尚未清除干净,韩朝背后的组织还没有查清,未来的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沈厉不止一次地私下派人找过顾逢的余孤,最终得到的消息是已经被人收养了。
听闻顾逢此前收留了周原劫后余生的儿子,可是遍寻不到,也没有跟顾见一起被收养…
适逢青义帮会长之位易主,沈厉忙的不可开交,现任会长是他的大哥,也是恩人,他早已属意将会长之位交给沈厉。
凭借多年打拼,沈厉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可是每逢帮派变动,总会在江湖上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想要趁机打压。
导致许多事情沈厉都需要亲自出面监督施行,忙的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这一天,正是黄埔码头交货之期,沈厉亲自去码头打理,忙碌了一天,准备收工之际,远远瞧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眉眼之间像极了一个故人…
缓缓走近仔细打量了好几遍,除却那张稚嫩脸上因为搬运货物而无意沾染的灰尘,容貌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十分相似…
沈厉伸手想要抚摸下他的脸,但是担心自己的举动过于突然,只得小心翼翼的将手停在距离脸庞一指空隙的空中,眼神和蔼地望着那张小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儿并没有显得惊讶或者紧张,表现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我。。没有名字。”
他嗫嚅着的嘴唇犹豫不决,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并没有说出名字。
“那你…”沈厉话刚开口,便看到他脖子上的铜钱挂链,顿时眼睛一亮,“我家里有个妹妹,他有些和你一样的项链,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男孩儿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似装着碧海蓝天的清澈眸子停在了沈厉的脸上,“愿意。”
铜钱是他们小组成员之间的认证物,边角处刻了每个人的名字,而男孩儿脖子上的那条,上面刻着的字——是“原”字。
他就是周原劫后余生的那个儿子,沈厉找了他近一年,这一年内,英国人扩张了租界,上海滩的处境换了一度春秋。
不曾想,沈厉要找的孩子竟然一直近在咫尺,如今将他带回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到了沈家后,沈厉替他取了个名字,单名一个“遇”字,唤作沈遇。
经过半月的奔波,沈厉的会长之位彻底坐稳了,为了锻炼沈遇,将他下放到了打手行列,拥有如此特殊的身份,必须要有一身保护自己的本领。
过了许久,孙先生那边终于来了回信,原本以为事事皆可在此迎刃而解,可是信上寥寥几笔——任务尚未达成,暂缓回归,让人一瞬间失了神…
这一缓,便是十多年的光阴,大家都快忘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已然融入了普通人的烟火巷子中。
加之这数十年的期间,反动派和英国人没有进一步的攻城略池,也没有大声响的动静,不免让人产生一种“如今国泰民安”的错觉…
………………
沈厉回忆完,老态龙钟的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记忆中孩童天真的脸,如今沉稳而内敛,长成了成熟的大人。
“如果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会有人给我们寄旧报纸?”顾见先行发问了。
沈厉叹了口气,将视线向下移了移,“事情并没有结束…”
沉默了几秒后,继续说道:“你们被绑架救回来的第二天,我见到了他…”
沈厉说完,眼神深邃,宛如不见底的深渊。
“谁?”顾见立刻追问。
“韩朝…”
简短的名字,刚一出口,就震惊了两颗心,这个人,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绑架你们的人,应该也是他。”沈厉心里清楚他们的疑惑,没有选择回答,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再次看到韩朝出现在眼前时,沈厉的吃惊程度并不亚于他们,那晚的行动,本以为身受重伤跳江的他再无生机,熟料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做着和当初一样骇人的选择。
“那曹均…”
“也是他杀的。”
“那您?”沈遇有些担心的说。
沈厉挤出一丝苦笑,“他知道我时日无多了,他想让我看着当初的悲剧重演,不会杀我的,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沈厉的话,说的格外悲壮,仿佛一个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士。
“沈遇,在这之前,记得送走小兮。”沈厉叮嘱道,
沈遇点头应允。
沈厉看了看两人,“接下来的事,就要靠你们了。”
就这样交代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还不待二人再追问些什么,沈厉猛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打脏了胸前的被褥,顾见赶紧起身出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沈遇担心的帮老爷子擦嘴,想要把他扶起来,沈厉拦住他的动作,用仅有的一丝气力说道:“孩子,对不起…苦了你们了,顾见。。咳咳……那边,咳咳咳。。帮我转达我的歉意…咳咳”
咳嗽的频率变快,嘴边的血也不停的被咳出来,下一瞬,沈厉便晕了过去…
救护车的车轮绕过大街小巷,哭声被嘈杂的热闹声掩盖过去…
街角的一处,一双略显沧桑的双眼注视着车子远去,用沙哑的嗓音喃喃低语道:“还是轮到你了…”
一眨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无踪了…
手术室的灯红的刺眼,这次沈遇也坐不住了,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身侧,沈倩兮前些日刚准备回校收拾东西,买了票还没出发,已经被消息叫回来了……
一路飞奔过来,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二。。哥。。爸爸。。怎。。么。。样?”
沈遇紧紧握住那只凉透的手,试图用自身的温度驱赶这季节的寒意。
“还在里面。。”
没办法给出了安慰,使得原本悬着的心更加害怕了,“爸爸。。怎么会……”
眼眶的泪已经快要包不住了,沈倩兮用手拭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慢慢过去,手术室的灯还亮在半空中,门外的几颗心也放置不下……
手术室门口的两个小时,漫长到像这个冰冷的冬天,久久过不去……
医生面色沉重的出来,颔首说道:“抱歉,我们尽力了……还有几天的时间,你们做好准备吧……”
一句话,将人打入无边地狱,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中,脑中的意识被一点点吞噬,变得一片空白。。
“医生,你再帮帮忙,救救我爸爸!”沈倩兮几乎是央求的语气。
医生摇摇头,“沈小姐,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说完医生低着头离开了。
是啊,自己也是学医的,何尝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无力回天了,可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撒手离去,不甘心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人的生与死,有心的离别和付诸东流的时间……
憋屈了长时间的眼泪,突破了执拗的屏障,倾泻而下,如花的容颜,变得令人怜惜;身心的无力感,在这偌大的世界,显得渺小而脆弱……
病床被护士推了出来,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睡得很沉,沉的就像只是睡觉一样,让人不忍心打扰这不合时宜的平和……
“爸。。”轻轻地唤他,没有回应。
“还需要几个小时才会醒。”护士贴心的提醒道。
跟着护士的指路,将人推回了病房,看着沈倩兮目光不移地守着老爷子,沈遇退了出来,顾见等在门口的凳子上,看到他出来,立即起身走近。
“还好吗?”顾见柔声细语的问,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嗯。。”沈遇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带上了门。
“老爷子昏迷前,让我代他说一声对不起。”沈遇有些颓废的坐下。
“那些事,错只在凶手。。”顾见挨着他坐下,眼神不放心的注视着沈遇。
接连的打击让他们应接不暇,沈遇的身心已经快被这周折的事实折磨到崩溃了,顾见心里万千担忧,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没法体会二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如果要表达的话,应当是他失去沈遇时那般焦心与绝望吧……
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的陪在他身边,一旦他有需要,他能以最快速度的拥到他身前。
顾见藏在背后的手,想要抱抱他,就像当初他安抚他一样,可是手只停在半空,他不确定,现在的沈遇是否需要他的拥抱?
挣扎了半晌,一咬牙,顾见手将人紧紧抱住,“沈遇,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吧,我在的。”
手生涩的拍着背,怀里的人合着眼,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纵使外面的世界纷繁杂乱,可是这个怀抱,却为他留出了一片宁静祥和的温暖……
我不确定你是否需要我此刻的拥抱,我只是想让你可以安心的睡一会儿,也许不会很久,但是只要你需要,它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