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帮。
曹均的尸体平常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无血色,并没有其他看起来痛苦的神情。揭开被子,看到的是昨夜的睡衣,整个房间一丝不苟,现场看起来并没有人闯入和打斗的痕迹。
验尸官比顾见他们早来了一步,检查着尸体的情况。
顾见环视了一圈屋子,窗台上没有异常。
“报案人呢?”顾见出门,回头问。
谷子将人带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仆人的衣服,应该是来给曹均送饭的时候发现的。
“老大,这是曹家的仆人,中午来给曹均送饭时发现人没气了,管家报的警。”谷子简略的说了一下。
顾见上下打量着人,低着头双手捏在一起,面色紧张。眼睛刻意的避开屋子,看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说说情况吧。”顾见道。
仆人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一旁的管家上前喊了一声,“小会,探长问你话呢!”
稍显惊讶的抬头,一双灵动的眼睛瞅瞅管家,又瞅瞅顾见。
迟疑的开口:“嗯啊,我。。我中午的时候,来给老爷送饭,刚开始敲门没人应,我以为老爷还没醒,就回去了。”
女仆人说到这儿,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过了半小时,我又来了一趟,还是没有回应,老爷平时并没有久睡不起的情况,我就打开门看了一眼,开门之后看到老爷,却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我就急忙叫了管家过来,发现老爷他……就……”
仆人说到这儿,眼睛禁不住瞟了一眼屋内,迅速收回了目光。
“是的,我当时立刻报了警。”管家殷勤的附和道,像一个急着邀功的人。
顾见抿唇,视线转向管家,这人给人的感觉太不对劲了。
一般主家有人过世,家中的管家或仆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应当都会适当的表现出一些表面难过的情绪,可是这般上赶着殷勤的,实在让人心生怀疑。
顾见将谷子带进屋,瞥了一眼,验尸官正在将证物装袋。
背对着门口,顾见对谷子耳语道:“谷子,你带人把府里上上下下的笔录做好,尤其是管家,仔细查查。”
谷子听着,不住地点头。听完后出门说道:“你们都跟我过来,做一下详细地笔录。”
验尸官起身,将证物袋收起来,靠近顾见压低了声音说话:“像是中毒,但什么也查不出来,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
“那现场呢?”顾见反问。
验尸官摇头,“什么都没有。”
顾见瞳孔放大些,诧异的看向验尸官,查案如此之久,这还是第一次现场一无所获的情况。
“那……”
“只有带回去解剖。”
虽说如此,可是曹均的情况实在特殊,并且他的家人和曹帮各个管事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与这帮人纠缠,又是一道难题……
顾见脸上清晰的写着困扰,目前死因不详,但这好好的大活人,总不能平白无故一晚上就自然死亡了吧?
看了一眼床上的尸体,顾见丧气的揉了揉太阳穴。
大门方向传来汽车的声音,顾见不情不愿的下楼,若不是头顶的探长帽子,自己还真不乐意和曹帮的人打交道,阴险小人不说,还胡搅蛮缠!
不把巡捕房放在眼里,带人堵门口更是家常便饭,让他这个探长当得是真头疼!
这回想要将尸体带回巡捕房细查,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唇舌了,唉……
理了理衣襟袖子,顾见仰着脖子上前,“曹夫人。”
正面走来的女人身材婀娜,脖颈间围着奢华的貂绒,一举一动透漏着富太太的姿态,傲慢的看了一眼顾见,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坐下。
若不是此前见过,这张三十当间儿的娇俏容颜,怎么也与曹夫人这个称呼不当。
不过对于这些八卦,坊间早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几年前的曹夫人二十几岁,却只身嫁给了曹均这个五十岁的老头子,这样的事迹大家虽说见怪不怪了,可还是俗套的流窜着不入流的难听话……
不过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贪财好色、图谋不轨……
反复利用的词语和句式,让人听得耳朵生了茧子。
然而这个女人却并没有止步于“曹夫人”这个名号的荣华,而是帮助曹均打理起了帮派,就连一开始诸多不满的曹主管和曹平,如今也对她的话刮目相看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任他外面将人言说的天花乱坠,曹夫人全然不放心上,将曹帮许多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不过几年的功夫,地位已与曹主管和曹平平起平坐。
顾见脑子一瞬间过了一遍林林总总的传闻,按理说如此豪爽的女子,应该不难交流,但是回忆起刚才曹夫人进门时看他的眼神,只能内心祈祷着接下来的谈话可以顺利进行。
“顾探长,不知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是什么意思?”曹夫人的调门不高,可是却可以瞟了一圈站着的几个巡捕。
顾见走过去,正色道:“夫人不必多想,我只不过带着人查案而已。”
“查案?查出什么来了吗?”曹夫人眯着眼,嘴角带着嘲讽。
这帮人是搞什么?这曹均死了没一个装伤心的就算了,怎么还都找上巡捕的茬了?
“暂时还没有,所以我们需要将尸体运回巡捕房,解剖查明死因。”
曹夫人冷笑一下,“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想把尸体也带走?”
坐在旁边的曹主管和曹平顺带也白了一眼顾见。
顾见环顾一下几个管事的,越看他们越像急不可耐地要谋朝篡位的奸臣!
“在座几位的态度,似乎并不想查清楚真相,莫不是……”顾见说到这儿,刻意的打量一下几人,接着说:“话说,在座几位的嫌疑,似乎还没有排除吧?”
没想到曹夫人丝毫不为所动,身子往后倚了倚,态度相较之前更为不屑,“顾探长说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啊!”
……
“夫人过誉了,我只是说了一个警察该说的话,所以做事,我也就会做一个警察该做的事!”
既然客气你不吃,那便不必再好言相待!倘若不是看在家属的份儿上,谁愿与你多此一举,我就不信,中央捕房的案子,还能折在这里!
顾见挥手,将人叫了过来,故意提高了嗓子喊:“谷子!让人把尸体给我运回巡捕房!”
随后面色冷俊的看着沙发上几人开口道:“还有,给在场所有人做笔录,尤其盘查不在场证明!若有嫌疑,带回警局!”
曹夫人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起身反抗,却被曹主管按住了。
顾见才懒得搭理他们,转身便出门了。
车内。
副驾上的人关心的问,“怎么样?”
“没什么事儿,就是难缠了些。”顾见一脸轻松的回。
沈遇看着他,温柔的笑。
从医院出来后,两人是一起过来的,只是念及身份多有不便,就留在车上等人了,曹帮的秉性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原本担心顾见应付不来,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
只是这曹均的死,属实来得蹊跷,前脚沈厉刚入院,后脚曹均便死了。
想必近期会有大事发生,这上海滩要不太平了。
车子启动,二人谈论着之前的事儿。
“对了,我之前听沈义说十六铺的特权,你知道这事儿吗?”顾见突然提了一句。
“是老爷子拿回来的,其他没听他提过。”
经此一提,沈遇才恍然发现,上午去医院看老爷子的时候,没有见到沈义,之前不是嘱托他寸步不离守着老爷子吗,为何不见人?
沈义向来忠义,断然不会擅离职守,此时不见,必有奇怪之处……
以及老爷子的话,虽然将问的问题都解惑了,可是明显可以察觉出老爷子还有事隐瞒,还有寄来的报纸,又是谁在背后操控他们去查探陈年的旧案呢?
一环衔一环的锁,根本无解。
临近黄昏时。
谷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径直去了顾见办公室。
“老大,经过排查,没有嫌疑人。”谷子说。
“那个管家呢?”
“我问过了,前些日子曹府的老管家被辞退了,所以咱们见到的那个,是刚来不久的。”
“辞退?理由是什么?”
“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说老管家一直在账本上作假吃回扣,被曹夫人赶走了。”
顾见垂眸,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喃喃的重复着三个字:“曹夫人……”
码头。
江边暗处的一座老旧木屋里,沈义背对着昏黄的烛光,缓缓开口道:“要开始了……”
烛光映在对面男人的小半张脸上,只能看见开合的唇齿,“明白。”
屋外一阵冷风刮过,立刻引起了二人的警觉,纷纷侧头望向门口,烛光绕过沈义的空隙,打在男人的脸上,随着颤栗的寒意一起被窥探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再回头,人已悄然离开了,木屋内,余下一盏摇曳的烛火,被冬日的冰冷包围着,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