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医院。
沈厉闭着眼假寐，之前的对话，他有所保留，并且沈遇的表情告诉他，他们并不打算止步于此。
门口响起脚步声，沈厉张开眼循声望过去，是“医生”。
纯白的口罩上，一双略显苍老的双眼，眼神凌厉，一下子勾回了沈厉的记忆！
“小兮，小兮！”沈厉语气透着慌张。
旁边打盹儿的沈倩兮惊醒过来，“爸，怎么了？”
为了不让沈倩兮担心，沈厉佯装平静的说：“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买些饭菜吧。”
沈倩兮觉得有些奇怪，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距离晚饭过去才两个小时，怎么会又饿了？
不过看父亲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也就没有多心。
“好，我这就去。”说完有些不放心的瞅瞅还在打着的吊瓶儿，距离结束还有较长的一段时间，可以安心的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医生”，礼貌的点头致意，叮嘱了几句走廊上的手下，便走了。
“医生”踱步进来，眼角带着笑意，径直走到床边的吊瓶处，盯着还剩大半瓶的药水，一言不发。
不同于刚才的紧张，沈厉反而坦然自若，声音在宁静的病房中响起，“怎么，曹均之后，就轮到我了吗？”
“医生”扭过身子，淡定的坐下，“不是，我就是来看看老朋友。”
沈厉眼神对过去，满是嘲讽，“朋友？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朋友。”
“医生”起身，将旁边的轮椅推过来，“出去说吧，这里不合适。”
“医生”将沈厉推到了楼下花园中，视线所及，清晰可见青义帮的手下。
轮椅停在小湖边，“医生”站在沈厉背后，“听说你时日不多了…”
“盯的够紧的，连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情况都这么清楚。”沈厉没好气的说。
“医生”走到轮椅左边，与沈厉并排着，“他们到底藏在哪里？”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吗？”
“医生”偏头看过来，“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我不知道！”沈厉丢下一句话，手划着轮椅转身走了。
刚走没几米，身后响起一个沧桑的嗓音，“你们已经输了一次了，你还没想明白吗？”
轮子怔在原地，半晌后，继续往前驱使，话语随着风飘过来，“这次不会了。”
“就凭那几个小孩儿吗？”
“对，就凭他们！”沈厉的话，态度坚硬。
“医生”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一次，你还是选错了…”
洁白的身影倒映在湖面，岸边的台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没来由的力开始作用，冰面出现了裂缝，一点点扩散开来，直至开出一朵冰花来…
冰花中央隐隐显出两个身影来，原本透明的冰面，慢慢生出了色彩，依稀可辨那两个人影的装束——警服与西装，默契十足地并排站着…
“怎么样？”顾见略过尸体，直接望向验尸官。
手术刀刚放下，胃部根本没有检查出毒药类的物质。
验尸官有些遗憾的摇头，眼神写满一无所获的失望。
“还有什么没查的吗？”一直闷声不响的沈遇开口。
上下打量了一番已经解剖过的尸体，“只剩下血液检测了，若是还没有，就真的…”
验尸官说完，凝视着顾见，他的话已经讲明了，若是再没有结果，那这个案子只能以自然死亡结案了。
“查！”顾见利落的发话。
虽然心里并不想放弃案子，可如果真是无解，那也没有办法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额外的漫长，不过半个小时，却仿佛度过了好久。
验尸官锲而不舍的做着各种检测，顾见与沈遇在旁边安静的等着结果…
时钟一下接一下的提醒着时限，验尸官那边仍旧不断尝试着…
两个小时后。
验尸官有些激动的喊：“查到了！”
二人同时靠上前。
“是什么？”顾见激动的问。
然而兴奋不过片刻，原本闪烁的目光转瞬就黯淡下来，语气也变得无力，“只是治疗心力衰竭的药…”
尽力如此，看来这案子只能就此结案了…
顾见垂头丧气的往外走，沈遇温柔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走到门口的时候，验尸官突然喊了一声：“探长！”
“嗯？”
验尸官挣扎着，不知是否该开口，毕竟只是个猜测…
“我……有个假设…”验尸官磕磕绊绊的说了出来。
顾见眼睛一亮，当即转身回来。
“说说看。”
“是我师父跟我说过的，有一种无名之毒，能够以气体的形式被人吸入体内，并且杀了人后，不会在人体内留下任何痕迹…”
验尸官说到这里，试探性的瞄了一眼眼前的两个人。
二人表情凝重，应当是第一次听说。
继而继续解释道：“不过这种毒没有被查出来过，所以只是我师父的一个假设。”
顾见还在消化这段话，沈遇先反应过来，“以前也有类似的案子吗？”
验尸官点头，“是的，十九年前的闸北警察厅长，一夜之间全家覆没，当时就是我师父负责验尸，结果就像今天一样，什么也没有查到。”
说话的人不知情，可是听者却已经陷入了黑暗的漩涡…
顾见注视着沈遇的神情，面色暗下来，手小心的在他身后准备着支撑…
就这样谨慎的拥护着，不敢说话，怕惊动了本就受打击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沈遇才如醒神一般，侧目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走吧。”
顾见悄悄收回手，点头，特意让沈遇走在他前面。
验尸官一脸茫然，目送二人离开。
回到办公室，顾见拿出了之前收到的那些报纸，结合沈厉说的话，只能解开两件凶杀案的谜底。
宋先生被刺案和反动派的消失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沈遇坐在沙发上，刚才的那些话已经自脑子里删除了影响，一如既往的冷静，将报纸顺着时间排列在桌上…
一边端详，一边揣摩着其间的关联…
指腹不停地摩挲着太阳穴，一个想法随着时间渐渐浮现在脑中…
“顾见…”沈遇轻唤。
“嗯？”侧目而视。
“以刺杀宋先生为导火索，反动派将同义社的卧底纷纷除掉，会不会。。是一种投诚？”
顾见蹙眉，“投诚？向谁？”
问题刚问出口，答案已然出现在了嘴边…
“工部局……”
默契再一次拴住两人的思路，如此想来，后面反动派之所以消失不见，便是投靠了英国人，从而躲在暗处帮助他们处理阻碍。
那这其中，最大的绊脚石，莫过于卧底和黑帮的势力…
遭了，老爷子有危险！
沈遇突然想到，立刻跑过去拨了个电话去医院，然而答案却与想法大相径庭——沈厉在医院，丝毫未损…
带着满腹的疑惑，缓缓坐下，如果需要剔除同义社的势力，为何沈厉可以避过？
上次老爷子的话有所保留，莫非就是这个？
还是说，老爷子说的话，不一定全是真的？
一旦开始怀疑，信任的边界便被踏了个粉碎，再这样想下去，那就真的是处处险恶了，沈遇不愿再往那方面考虑，打住了思路。
“情况怎么样？”顾见看着他失魂的坐下，有些担心。
“老爷子没事。”
沈遇的脸上写着困扰，可他不说，顾见也不好开口问，唯一知道的，便是此事必然与沈老爷有关。
之前的谈话，顾见心里的问题只说了一半，“我们明天再去找一趟沈老爷吧。”
听到顾见如此说，沈遇立刻明白的点头回应。
谷子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老六了，问遍了巡捕房的弟兄们，都无人知道。
一步步上楼，一边朝顾见办公室挪动着，一边回想着不久前听到的消息——“探长前几天找老六聊过，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顾见做事向来计划谨慎，将老六派出去必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任务，虽说不该多嘴，可耐不住心中那份儿忧虑，还是想前来问问。
谷子犹豫着敲门，听到“请进”后，脑袋探出去，咬着唇含糊不清的说：“老大，我想。。问问……你把老六派去哪了？”
即便没听清谷子问的具体内容，可是老六的名字却入了耳。
当初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选择告诉谷子，可是无论如何，两人这么多年形影不离的感情，总是没法搪塞过去的。
“他…去外地查个案子，很快回来。”
最后这个承诺，顾见给的尤其心虚，但是依照谷子的性情，是绝对不能告诉他实情的。
谷子抿唇，如此潦草的答案，他不知该做何反应，不过老大既然说没事，那便是真的，因而也就放宽了心。
听着谷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顾见才慢慢的叹了口气。
随着夜色降临，码头这边迎来了一批货物，数十个工人不停歇的卸货，脸上的汗水都空不出手来擦。
老六一边运货，一边观察着情况，箱子是封死的，晃动也没有声响，应该被人填了东西处理过。
箱子被运往仓库的最里层，那是只有主管才有钥匙的小型仓库，一切的细节都让人觉得怪异，却无从下手查探。
忽然一个回眸，老六清楚的看到，货船的那边站着说话的人，是曾见过的工部局董事之首——查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