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熟人的那刻,我心跳漏了一拍,是我哥的部下,浑身是血地被人抬进来,我冲上前去,「我哥哥呢,他有没有事!」
那人爬起来抓着我的手,手劲儿大到,我才发现他实际是轻伤,身上的血比较吓人,「姑娘放心,江大哥没事……」
那人话还未说完,便别人打断,我整个人被一股力气扯了过去。
「宁衍知?你怎么在这?!」
那人这才开口,「姑娘放心,援军已到,虽是险胜,江大哥无碍。」
「援军,是你?」我转头问宁衍知,他却目光锁在我的手上,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谁的手都牵的吗?」
这场险胜,梁州军牺牲太多,当晚,将军下令犒赏三军。
此事一了,联盟已成,大业指日可待。
夜里无星,月色却亮如白昼。
那头是篝火美酒,重重军帐之后,宁衍知将我堵在一角,手上的力道不减,将我的手臂压出一圈红印。
眼神死死盯着我,不复从前的温和,暗暗咬着牙开口,「是不是我舍了前程,你便嫁我?」
我知道,大业将成,若是此事他同我站在一边,那什么富贵权势他都握不住。
耳边蓦地又想起兄长的那句话,
「他爱上你了小溪。」
09
我并未给出答案,那天晚上宁衍知就一直跟在我身旁。
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相较之下他已算斯文。可一整晚,他就用他的目光,将所有想靠近我的人都瞪了回去。
我想他大概和我那是一样,想抱住一双大腿。
毕竟,我怎么着就想不出,他缘何会喜欢我。
因为那两吊猪肉?因为我之前每日打洗脸水打得好?还是因为在别人眼里,我与他早就是未婚夫妻……
千头万绪围着我,可偏还未理清,便又起了事端。
军中颇有威望的左骑营营长,是周将军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提拔哥哥之人。
这人有个毛病,便是喝多了酒,就好讲故事,今日开心,多饮了几碗,一群小兵围着他要听故事。
「今日讲的事,我可从未对别人说过,但今日开心,我们将军与怀王定下盟约,此事我终于不用憋着了。」
「大约十年前,我军与怀王争抢江南之地,本早已谈妥条件,可谁知对方反悔,那时我还是左骑营的无名小卒,我们几个急于立功,便约了某日亥时,一把火烧了对方的粮仓,捡了军旗,路过镇上时,还劫了两家富庶家族,又将场面伪装成怀王所为。」
他端了碗酒,走过来,朝宁衍知示意,「此事,我需向王爷道歉,可当时形势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字字句句,重重砸在我心上,我起身回头,却发现兄长就站在不远处,脚步都有些飘忽。
多可笑,原来兄长的「恩人」,才是我家的大仇人。
宁衍知有多挣扎,哥哥只会是他的百倍千倍,那可是我们最亲的亲人啊……
是我们兄妹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他们说,宁衍知将我送回去,又在门口守了一整夜。
第二日,我去找了兄长,「将军不同意处死他,说是即将攻上京都,此时不宜动手。」
何止此时不宜,我明白兄长的纠结与矛盾,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来。
「没事的哥哥,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找他算账。」
嘴上这么安慰着,其实我早就准备好,在拔营进京前一晚手刃仇人。
当我抹黑潜入那人营帐,举起手中的匕首时,却别人捂了口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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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我被一件裘衣裹着,宁衍知将我揽在怀中,正策马飞奔。
我一眼便知,是他将我带走,明明就差一秒,我便能为家人报仇。
胸口起伏着,风沙从脸上划过,我心中怒气搅动,终于抬手,「啪」地一声,掌印落在他脸上。
与我怒气滔天相比,他显得不疾不徐,我冲他吼,「我不求你帮我报仇,可你凭什么拦着我!」
「念溪,我在救你的命。」
「两军合盟,本就不易,此时出了这样的事,不仅京城攻不下来,还会引发众怒,我怕到时候,真到了要牺牲你来换取合盟的时候,我护不住你。」
我眼泪夺眶而出,争先恐后,淌满了整张脸。
他掏出帕子,动作轻柔地擦着,「我答应你,我去求王爷将此战交于我部署,攻进京都之日,我会留出一条路,届时定让你手刃仇人。」
他语气太过温柔,我的情绪竟被他抚平,「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除了成亲,我何时骗过你?」
说起这个话题,我的心又忽的疯狂跳了起来。
10
攻进京城那日,宁衍知带着我赶到时,只见到兄长手持长刀,而那位左骑营营长,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哥,你还好吗?」我走过去,将他手中的利器卸下。
兄长脸上溅了几颗血珠,见我来了,扯着嘴角朝我笑,明明是熟悉的眉眼,我却觉得他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小溪不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怀王大军杀进京城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禁卫军。
原本的帝王昏庸无能,民心尽失,对怀王上位亦是千百个拥护。
周显义的身份地位同上辈子一样,并未有何变化,还是人人爱戴的开国将军。
上一世,哥哥因为残疾,无法上战场,最后在那间小屋里领着几吊钱过日子,可这次,他凭着军功,坐上了左骑营营长的位置,申请了留在京中。
怀王,当了皇上,改国号为贞和,为了快速笼络人心,三军人人有赏。
兄长辞了所有赏赐,只要了京中一处房屋。
「小溪,只要有哥哥在,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
不知怎么,我忽的又想起上辈子临死之前的孤苦无依,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新朝既立,免不了大行封赏。
宁衍知被封为左相,是百年来最年轻的权臣,皇帝问他要何赏赐,他没要钱也没要权,只求皇帝赐婚。
从前为了报名而随意胡诌的借口,如今成真了我还有些不适应,可他却入戏得很。
从上辈子凄凉惨死,到这辈子成了京中人人艳羡的相夫人,重获一世我已经了无遗憾。
宁衍知迎娶我那日,京城铺了十里红绸,新朝的第一场喜事,全城百姓都来围观。
都想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得宁衍知的青睐。
我索性就将花轿改成花车,掀了盖头让众人瞧得真切,我也能瞧得真切。
只有这周遭陌生的面孔,才使我相信我真的改变了我与兄长的结局。
围观新娘子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我的目光却突然被人群中熟悉的面孔吸引——欧阳聘。
他早已不复之前的锦衣华服,而是与众多百姓挤在一处,束起的发甚至有些凌乱。
是了,改朝换代,他家在京中的靠山定是早就倒台。
他认出了我,在人群中大喊着我的名字,终究还是被众多道喜的声音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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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喝合卺酒之前,我除了眼前的珠帘,藏了好久的问题还是问出口,「如果当初,同我成亲与你的前程二选一,你会如何选?」
宁衍知一身喜服红得耀眼,却衬得他愈发像个斯文书生,就像我们初初相遇时那样。
他未回答,只自顾饮了一杯,扶着我的肩同我说,「你走的前一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惨死在我跟前,身上伤痕遍布,骨瘦如柴…我打马而过,却不曾多看一眼。」
「我不知晓那个我为何如此冷漠,我只知我见不得你变成那样…念溪,那时我才知,我早已对你倾心。」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道出上辈子我合眼前那一幕,心口仿佛被牵引着,扯得发酸。
「衍知,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以后的日子,我同你好好过。」
上辈子已然过去,是老天垂怜也好,命中注定也罢,我江念溪再也不复从前苦,只念岁岁无虞,年年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