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市逗留很长一段时间，等顾铮康复能出院才回到S市。苏晓在回程飞机上睡了一觉，才恢复些精神。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屋子里还亮着灯。等走到门口，脚下咯吱几声踩上碎玻璃渣。弄堂里小小的路灯将窗户下掉落的玻璃折射出零碎光点。
苏晓心头一惊，推门进去，“爸！”
苏向明正窝在客厅角落，显然受到惊吓整个背脊很明显得一个颤栗，手脚麻溜地往裤袋里塞什么东西。转身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回来啦。”
“这玻璃怎么都碎了？家里出什么事了？”苏晓指着已经没了玻璃的窗户，问。
苏向明面露尴尬，却始终不发一言，双手来回摩擦十分不安。这场景分外熟悉，让苏晓内心顿时陷下去一块，“你老实告诉我，怎么回事。”
瞧女儿欲哭无泪的样子，苏向明终于招供，“我……我借了点钱。”
果然！
苏晓感觉全身的力气全被抽光，之前隐忍的疲倦顷刻席卷上来，无形的巨石猛地往背后压上去，压地她欲要窒息。她沮丧地跌坐在沙发里，情绪一下子崩溃，哽咽道：“爸，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赌，再也不借钱。回来这里重新开始的吗？难道还要继续过从前居无定所躲躲藏藏的日子吗？我好累，我不想再这样了……”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晓晓。”苏向明垂头叹气，咒骂自己。苏晓捂住眼，克制住欲要落下的泪水，强忍着颤音道：“你总这么说。”
“爸爸已经还了一部分了，这次是因为进货出了点问题不得已才借了钱。再过几天发了工资，就立刻把剩余的还清。”苏向明诚恳得表达缘由，一脸信誓旦旦。苍老花白的鬓角衬得整张脸十分沧桑，苏晓拉他坐下，轻轻抱住他，“爸，我们可以节省，周末我会去打工，赚钱把钱还上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
苏向明眼泛泪光，连连点头，轻拍了拍她，慈爱道：“还没吃饭吧，知道你回来特意做了好吃的。”
“嗯。”苏晓点头，搁下行李箱往餐桌走去。扣篮子里摆着好多样菜肴，的确都是她爱吃的。苏向明摸了摸菜汤，替她重新热了热。
但发生了这件事，苏晓还是担心。应该选择相信父亲，却又隐约有些顾虑。这间接导致一整节课都没好好听，天气越来越冷，苏晓特意早来大教室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照下来周身都暖暖的。听课无聊，就开始转笔，一转一掉拾起再转。脑袋往窗外偏，目光落在那棵杨树顶上，隆冬季节树叶凋零殆尽，枝桠上孤零零的。交错盘踞的枝藤，阳光将影子拉得长长，在地面投射出斑驳错乱的影子。
光斑枝影里站着一对男女，正在吵架。
男的很像顾铮，女的很像崔莉莉。嗯？莉莉？苏晓环顾教室一圈，果然没见到她的身影。十分稀奇，最爱学习的女学霸竟然翘课！
而且，莉莉看上去非常激动，像是在朝顾铮吼，然后转身掩面像是在哭。
出于好奇，苏晓在包里翻出手机给顾铮打个电话过去，顾铮掏出手机看了几秒摁下挂机键。苏晓一愣，有些惊讶得看着他往莉莉离开得方向追。午饭时，邓歆占了位置招呼她过去。顾铮和莉莉也在，苏晓坐下来细心地察觉到莉莉的眼圈略黑，睫毛膏掉了一半。
显然是哭过。
顾铮也不说话，一个劲埋头吃饭。
“你们吵架了？”苏晓打破沉寂，两人吃饭的动作同时停下，莉莉瞪着一双杏眸望着她，瞳仁放大。苏晓被盯地古怪，连忙解释道：“上文史课时坐在窗边，正好看到你们在楼下吵架。”
莉莉有些紧张得捧着一次性杯子喝水，没吱声。顾铮轻咳一声，笑着说：“教授出了一道题让写课题报告，莉莉恰好也选修这门课，为了这个报告有了分歧就吵了两句。”
末了抬眸看了眼苏晓，苏晓略略沉思朝他微笑，他才像松了口气继续埋头苦吃。邓歆听得好笑，连声道：“靠，我只有小学那会儿为了8+9等于17还是15和同桌吵过。”
苏晓笑她，“你后来选哪个？”
“一个都不选啊！后来觉得应该等于13！”邓歆瞪眼，道。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收到顾铮的短信，说是有事今天不能送她回去，路上小心。苏晓支着下巴，轻吁口气，继续记录笔记。回家时，弄堂里一顿吵杂。三个纹身粗膀子的男人正在敲剩余的玻璃窗，乒乓作响。其中一个砸完去踹门，拎着苏向明就是一拳上去。
苏向明连连倒退没站稳，摔个结实。
“爸！”苏晓惊诧，跑上去搀他。苏向明眼角发肿，手在发抖。男人停下手里的破坏，斜睨了苏晓几眼，目光满含色qing让她觉得欲呕。
“死老头！再不还钱，抓你女儿去卖！”其中一个黑脸大块头吓唬道，其余两个闻言哈哈大笑，目光上下在苏晓身上扫来扫去。苏向明连连摇头，差不多要跪下来磕头，“虎哥虎哥，钱一定还，一定还。别打我女儿主意，她还是个学生……”
“学生妹最好，很多人就好这口！”叫虎哥的男人扯开嗓门，一手作势要伸过去，苏晓赶紧往后退拿出手机快速摁下110三个数字，在拨号键上停顿，瞪着眼怒喝：“再不走，我报警了！”
虎哥脸色微变，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弄堂还没近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也的确不好再生事，只得带着两个手下离开。苏晓扶苏向明起来，小心往屋子里走。屋子里早被翻过，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抽屉乱摆杂物散得满地都是。
“爸，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欠了多少？”苏晓站在杂乱的屋子中央，提气质问。苏向明闷闷低头，重复一句：“等发了工资就还……”
苏晓一下子来气，跑进他卧室里噼里啪啦开始翻箱倒柜，良久握着一小包烟卷白粉末丢在茶几上，红着眼低喊：“这是什么！原来你不是赌博——！你怎么可以这样！”
“晓晓，我也是被骗染上的，我也不想……但一停下来就受不了……”苏向明抱头痛哭，枯瘦的手一个劲得挠着脑袋，死死敲打悔恨莫及。
苏晓闭眼急喘，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往卧室跑，拉开抽屉……原本摆在角落里的丝绒盒子不见了，那条孟来笙送的雏菊项链。
“爸爸早该去死的。”苏向明叹气，抹泪。
苏晓坐在床沿沉默，抓着床单死死得发紧，骨节清白。良久苏向明像是下定决心转身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哀嚎几声，苏晓赶紧去拦下来。
“做错事死就能解决吗！日子还长总要过下去的，我已经没了妈妈，不能没有你！”苏晓尖声冲他吼，她原本就是拔不出高音的嗓子，现下这一吼几乎费尽力气。